第 108 章
六月二十七。
子夜, 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商淮突然找上門來。
他親自上門, 勢必是急的事。
陸嶼然喚了溫禾安一聲, 開珠簾走到桌沿邊,正在看書,側臉安然恬靜,此刻將書邊一折,到手邊, 無聲看過來。他道:“我出去一趟,等會回。”
“好。”巫山的事, 溫禾安從不多問,但見此狀, 預料到什麽, 囑咐他:“注意安全。”
陸嶼然推門出去,檐下雨珠串砸落, 噼裏啪啦如珠落玉盤, 聲勢大得驚人。
商淮抵牆靠著,邊站著幕一和宿澄, 俱是面凝肅,心事重重,見他出來, 商淮首先迎上去:“半刻鐘前得到的消息,十五位長老和山執事重傷瀕死,被到了西陵, 馬上到永州。”
“江無雙與江雲升從兩邊堵截,也即將在永州會和。”
商淮接著道:“我們的人趁著聖者重創, 王庭無防備之際潛伏進去查妖,找證據,就在三四個時辰前,其中一位執事與我們聯系,求救。之後如何聯系都無音訊,我查了他們的命燈,推出了他們的路徑走向。”
“我猜他們拿到了什麽。”他沉:“否則江無雙和江雲升不會同時出手,急著要人命。”
陸嶼然腳步不停,就在檐下開了道空間裂隙,聽完只問了句:“永州?”
“是。”商淮的腦海中有片清晰的地圖:“他們從王庭逃出來,回巫山的路勢必被第一時間堵死,只能一路向西,往西陵和歸墟來,而離得最近的歸屬巫山的轄地,就是永,芮,淩三州了。”
“我已讓三州結陣,戒嚴,開始守城。但如果是江無雙和江雲升去,肯定守不住。”
永州。
江無雙的第八。
事變得十分難辦。
商淮繼續說:“在來之前,我已經讓十長老過去了。”二長老和五長老在為七長老療傷,暫時不開,這些老骨頭格外經不起折騰,細得不行,稍一折騰就是大傷,不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下不來。
陸嶼然點頭,踏進湧的裂隙中,商淮和幕一宿澄隨其後,他眼中卻映著風雨飄搖中的一點燈火,倏的開口:“宿澄你帶人留下,守著君。”
被點名的宿澄一怔。
滿臉不可思議,甚至悄悄轉頭以眼神詢問商淮和幕一,問他們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讓他守著誰?
誰?
君是公子的道在巫山中最正式隆重的稱謂,他們從前最多只喚夫人,但現在問題不是稱謂,是宿澄極有自知之明,今夜他站在這院子裏,作用就跟雨裏無聲的木頭樁子一個樣,溫禾安真想幹什麽,他能怎麽辦。
那十五個長老還有機會求救。
他會不會有這個機會還取決于溫禾安仁不仁慈。
幕一莫能助地撇過頭,商淮嘆息著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就這麽辦。
宿澄屏著氣一拱手,認命道:“是。”
空間裂隙消失在宅院裏。
陸嶼然走後兩個時辰,天蒙蒙亮,溫禾安也收到了消息,消息是徐遠思發來的。
他現在懷著滿腔激在瑯州發揮幹勁,出發前他拍著脯跟保證只要有徐家人在,百萬大軍兵臨城下也攻不下瑯州,現在嗅到了不對,趕忙來說明況。
【江無雙和江雲升不知道發什麽瘋,帶人包抄了永州,現在兩邊已經打起來了。如今我們沒有金銀粟,如果是這兩人強攻,瑯州恐怕守不住。】
沒有同等級的人制,哪座城池都守不住。
自打徐家滿門被囚,徐遠思遇上王庭,草木皆兵,遇事總以最壞的角度揣測王庭的用意:【他們這是準備開戰前先奪下四州。】
溫禾安不再看書了,才起了張紙練字,這兩天心浮氣躁,不控制,和羅青山口中“第二道妖化跡象出現後,神智會漸漸削減,直至完全紊”又對應上了。
做些清心靜氣的事會稍微好一點。
當即撂筆,雙手撐著桌面,細細再看徐遠思發來的消息,眼睛裏不控制地流出一抹戾氣。
略一闔眼,喊來了月流。
“明天這個時候,將這兩封信到江無雙和溫流手中。”
說是信,實則就是張紙折了兩半,上面容是現寫的,格外潦草,字跡狂野,難以辨認,似字非字,似畫非畫,月流在一邊看,半晌,意識那是個圖騰,在千年前象征著妖,圖騰用赤描著一滴,整張紙面傳遞著極為不詳的訊息。
除此之外,就是時間,地點。
溫禾安將這張紙遞過去:“給江無雙。”
王庭將妖下給了溫流,這事連這個當事人都被蒙在鼓裏近百年,別人更不會知道。在他們想來,就算是有人察覺到了,也只會覺得是天都和溫流出了問題,聯想不到王庭上。
可這紙出現在江無雙手中,只能說明一件事,送信人知道這事是王庭所為。想和江無雙見面,是著這個命門要談條件呢。殊不知王庭知道這件事後的第一反應只可能是糾集最近最強的力量殺人滅口。
江無雙和江雲升一定會面。
至于溫流。
溫禾安笑了下,提筆寫:二十八日,卯正,泗水湖,圍殺溫禾安。
落筆是王庭四長老的名姓。
別的事或許騙不來溫流,但篤信這件事可以。
溫禾安推門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駐足看向三四步外的月流,朝笑起來,聲音比第一次見面時更為溫:“我現在要去永州,送信是你最後一個任務,結束後你不必再為我做事。”
月流第一次出錯愕的神。
“你修為不凡,已經可以開宗立派,若是不願,日後繼續留在瑯州也行。要是日後九州起來,九十窟和巫山都不錯。”
月流意識到了什麽,擡睫凝視著溫禾安,們一起做了很多事,說是主仆,實則是親無間的夥伴,知道溫禾安是怎樣的人,不到無計可施的絕境,不會放棄自己。
就算是那次修為全廢被押往歸墟,也沒說過這樣的話。
月流問:“我能幫到郎嗎?”
溫禾安搖頭。
又問:“郎已經想清楚了嗎。”
“嗯。”
月流不再說什麽,拎著把細劍,朝略一拱手,說:“願郎此去得償所願。”
太煽的話不必說,眼淚對心心相惜的強者來說意味著憐憫,沒有存在的必要。
此次之後,溫禾安死了,月流自尋天地,若還活著,會回來。
溫禾安出門,見到了宿澄,見兀自開了空間裂隙,他腦袋一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躊躇再三,道:“君,公子——”
“我知道。”
“我去永州。”
裂隙伴著一段影消失在眼前,宿澄苦著臉拿出四方鏡,看,他說什麽來的。
他留在這能頂什麽用啊!
路上,溫禾安忍不住皺眉,在聽到永州時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時近七月,秋收在即,永芮淩瑯四州素有“西陵糧倉”的譽,四州土壤沃,充足,良田數萬頃。每年收獲囤積的稻谷供養著九州西南地域。
蘿州城城主趙巍每年都要提前預定一大筆靈石搶購糧食,這是最為重要的一件事。
江無雙這時候在永州出手,他的第八“生機之箭”……
王庭喪心病狂,計劃屢屢被破壞,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溫禾安沒法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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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距蘿州千餘裏,自打被王庭收複,就沒有過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安穩日子,後來巫山趁其不備,奪取三州後也沒有大的。巫山是個慢吞吞的巨,對另外兩家來說無疑是危險的,可對尋常人來說,它較為仁厚。
今夜,久違的戰火還是燒到了永州。
江無雙和江雲升一左一右,同時出手,一柄巨劍淩空,筆直懸在城牆上,無數道亮銀劍氣匹練環繞四周,像數萬條飄逸的布帶,擡眼去,好似提前掛上滿城素縞。
江無雙負手立在半空中,前劍骨發亮,周無數團追捧,宛若聖人法相顯靈,他表冷漠,聽不到下方歇斯底裏的恐懼尖,只對突然出現擋住攻擊的巫山十長老說了三句話。
是說給十長老聽的,也是說給下方無數平民百姓說的。
“將人出來。”
“永州從前是王庭的轄地,王庭庇佑,我等非不念舊之輩,非肆意殺戮之徒,今日不想刀戈,傷人命。巫山先奪我州城,後辱我世族,此番巫山十五人潛王庭部,竊我族絕,讓人、忍無可忍。”
劍遙遙直指,攜滔天威勢迫近:“將先前救進去的十五人出來,今日我不與爾等做糾纏。”
江無雙口堵著難以紆解的郁氣,今年過去半年,這半年他哪哪都不順,且越來越不順。
徐家人被救走,他搶奪傳承丟盡了臉,失敗,兩位老祖抗水鏈出了大岔子,巫山不知道發什麽瘋非要開戰,且安人手進王庭,和原有的裏應外合,趁王庭近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聖者上,當真他們探知了一部分最終謀劃!
他們一路追殺,那十五人山窮水盡,只剩一口氣栽倒在城關前,他一劍將落,只想斬草除,結果被趕來的巫山十長老阻止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十五人就被拂進了城。
就差一點!
每次都只差一點!那種覺讓人五髒六腑都攪合在一起,攪得人死去活來,難以釋懷。
王庭承不起意外了。
無論如何,今天那些人必須死,誰都別想阻攔他。
陸嶼然來了也不行。
江無雙聲音向來溫和,但被無限擴大後只剩冷暗的殺意,三句話傳到永州無數人耳裏,像是在死亡倒計時,對巫山而言,更是一種警告。十長老一聽,臉頰就了幾下,這是將巫山加起來放在“民心 ”這把火上烤呢。
他得知了陸嶼然馬上就到的消息,此時瞇著眼睛也不覺得勢單力薄,愣是在江無雙和江雲升這一老一小兩只狐貍面前直了腰板,連著呵笑了幾聲,聲音也旋即落到永州每個人耳裏:“什麽事憑你王庭一張說?凡事講證據,我族中長老竊你家什麽機了,我果真是老了,竟不知道王庭能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值得我們竊取。這話不明所以的外人聽見,還以為帝主也給王庭留了什麽東西呢。”
同年歲的江雲升氣得笑起來。
巫山這群老鬼永遠都沉浸在帝主曾經帶來的無限榮中,呵,話題三句不離,離了帝主活不了似的。
十長老一胡須,字音陡然加重:“若拿不出證據,就是你二人對我巫山長老發難,窮追不舍,末了還要顛倒黑白,信口雌黃。”
江雲升眼睛一瞇,對江無雙說:“他在拖延時間,陸嶼然快到了。別和他多費口舌,手,今日屠城也罷,那十五人絕不能留。”
他們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麽。
這才是最可怕的。
百年籌謀,總不能將滿盤計劃全部廢掉。
江無雙點頭,隨著一聲劍,他腰間長劍出鞘,于此同時,半空中的巨劍虛影重重斬下,如白龍仰首,嘶聲俯沖,帶起炸般的聲響。茫茫白籠罩了一切,十長老排名還在七長老之後,七長老那日面對溫流差點被撕碎了,現在還療著傷呢,可想而知他絕不是對手。
但他仍然沖了上去。
只是劍所指并不是他,長劍循著那十五人的氣息一路尾隨,炸開城門,轟殺而至。
那十五名長老全部昏死,個個上都是穿的致命傷,模糊,這樣的狀態,說句不誇張的,就算是救了,能不能活下來醒過來都另說。這道劍氣只要著邊,他們都將生機無存。
兩道攻勢織著斬下,江無雙和江雲升死死地盯著這一幕,眼中是如出一轍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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