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時間到了，去李逾布置的地牢裏看了穆勒，這個水池裏很有玄機，穆勒裏每蓄起一靈力，就會被水池出來，化為沖擊，沖進他的裏，經過幾次反噬，他奄奄一息，學乖了，不再蓄力試圖反抗。

但就算如此，也不好，他雙手雙腳上束縛的聖者之讓人痛苦不堪，幾天下來，他甚至覺不到手腳的存在。

聽溫禾安進來，他頭都擡不太起來，眼裏時而昏沉時而竭力維持清明，直到輕緩的腳步聲停在自己跟前，方了手指。

若是有心坦白的，這個時候，應當跟談條件了。

溫禾安也不覺得意外，這些老東西的，一個比一個難撬。

“看來你是準備死扛到底了。”點點頭，并不氣急敗壞，著水池上方蓬開的散白發，道：“該說的我已經說了，機會我只給一次。元老既然拒絕，我只好按最壞的打算來。”

穆勒用了力猛的擡頭，拽得脖頸嘎吱嘎吱響，渾濁的眼珠裏映襯著溫禾安的影，聲音嘶啞得需要仔細辨認字眼：“你、要做什麽。”

溫禾安手心靜靜地凝一道鎖鏈，跟溫流的殺戮之鏈有點像，可沒有那樣濃烈的煞氣，也非目驚心的紅，它通瑩潤，像玉石雕了環環相扣的形狀，單從表面看，甚至察覺不出任何一危險氣息。

修十二神錄，以靈為道，到了後期，靈力能化作任何狀態，攻勢驚人，此時隨意劃破指尖，殷紅滴落進鏈條中，很快在表面形了咒引符號，麻麻集結全。

溫禾安目沉靜，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手掌筆直將空中一抹，鏈條嗡著戰栗起來，它小至只有黃豆細，從穆勒的手腕重重釘進去，像嗅到了的螞蟥般瘋狂往裏鑽。

一瞬間，穆勒的冷汗就淌了下來。

他死死盯著溫禾安，眼中迸現，一字一句道：“溫禾安，你祖母將你帶回去時，你才十歲、連飯都吃不飽，天都養了你整整百年！你忘恩負義至此——”

他不敢再說下去，因為看到了的眼睛，褪去所有的溫和，乖巧，容人之度，眼仁呈深邃的黑，安靜到死寂，冰冷至極，他甚至能從裏面嗅到真正的死亡氣息。

“你不說是對的。”溫禾安彎了下腰，聲音輕得像煙：“你就算說了，我也信不過你，也終究會請人來印證。”

“天都養我百年，我回報給天都的不夠還？”

“我從天都得到的一切東西，不是分毫不還回去了？至于我這修為，跟你們，又有多大關系呢？”

手指搭在鏈條上，看穆勒面容扭曲，自己白皙的額心間，也因為強行控法，調用大量靈力而跳起來，字句從齒間迸出來：“最好——我祖母的死，最好跟天都沒關系。”

穆勒整個人被鎖鏈釘穿，這東西是什麽，他當然知道。

在得到準確的答複之前，溫禾安不會廢了他，廢了他，他就是凡人，天懸家的絕技對凡人可能失效，可以他而今的修為，九境巔峰，就算天懸家那位家主前來，也看不穿他。

這也是他拒不吐真相的原因之一。

有恃無恐。

但隨著這條鎖鏈釘進，蛇一半游，他能覺到自己的修為跟破了氣的皮球般急速，從九境巔峰一路往下，到八境，最後七境。

正是天懸家最容易看穿的境界。

他在恍惚冷汗中，仍覺分外疑不解，再一次會到了溫家聖者面對溫禾安時那種“恨鐵不鋼”的心。

溫家聖者去接溫禾安的時候，他跟著去了，親眼見了那是個怎樣的屋子，只怕風雨都擋不住，溫禾安很瘦，比同齡孩子瘦了一圈，裳只能算幹淨，一只手上小拇指還有道很大的猙獰的傷痕，只有眼睛很大，明亮，不曾被貧窮與自卑倒。

按理說。小孩的心智最易改變，可塑最高。

溫禾安也并不排斥天都。

可為什麽，不論怎麽教，都還是惦念著那個破屋子，惦念著一個如螻蟻般的，死去不知道多年的凡人。看看今日手段，分明學得那麽好，果決，冷酷，極有主見，說殺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見不是心腸，優寡斷之輩。

等鎖鏈貫穿全骨骼，穆勒幾乎只剩一口氣，溫禾安深知到了這一境界，生命力有多頑強，輕輕嗤笑一聲，出了地牢。

出去之後，溫禾安深深舒了口氣，每次看天都之人拿從前說事，心中總會生出難以抑制的戾氣。調整了下心，去外面逛了逛集市，買了幾匣糕點，又拿了盒蓮子糖和糖冬瓜，才迎著落日慢悠悠地回了宅院。

進門檻時，尚在想，這幾天得找時機跟商淮談一談。

天懸家對外是接生意的，出夠了價，不至于被拒絕。但瑯州城的事，聽淩枝描述，怕是氣得不輕，需要花點功夫。

進院門後，發現有人已經回來過了，院子裏有淡淡的煙火氣，溫禾安拐到廚房看了下。陸嶼然儀形太好，做什麽都很有一番氣韻，沒往前走了，靠在門邊如此看著，時不時還看一眼四方鏡，起伏的心緒在這樣的氛圍中平靜下來。

陸嶼然看了看，往邊籃子的一看，道：“碧麟果，新鮮的。”

溫禾安聞言將四方鏡收起來，走過去，道：“又是羅青山讓吃的啊？我現在不想吃。”

陸嶼然嗯了聲：“那等會吃。”

聞言，溫禾安擡眼與他對視，他自己就不是什麽遵醫囑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麽，管特別嚴，一聽這語氣，這狀，就知道是沒有商量的餘地。最終側了下頭，嘆息著嘟囔：“我現在吃。”

這果子不大，就跟棗子似的，只是口有點，藥味很重。

溫禾安慢吞吞吃完一個，去水池邊洗手，洗得有點久，最後被陸嶼然捉住手。

上的傷經過幾日調理，兼之修的十二神錄，恢複得比別人都快，等傳承開啓時，能好個七八，然而此時此刻，陸嶼然察覺到了異常。

氣息比今早出去時，又弱了一截。

陸嶼然皺眉，還沒說什麽，就見眼皮輕，最後一點晚霞落上來，宛若在眼中投了一段粼粼的彩，看著他，任他捉著手，用帨巾幹。

在心裏說。

每次見到他們，都不開心。

不開心，不是因為天都真的養了多年，在天都靠的從來都是自己，否則，行差踏錯間，不知死了多回了。

只是，隨著溫流揭溫家聖者的真面目，就算知道天都參與之事的可能不大，可每次看穆勒，看溫流以及那些長老對凡人生死萬般不屑之時，都止不住生出一種害怕，止不住想：如果祖母的死，是因為呢。

是溫家聖者為了帶走，又不想要有任何羈絆，所有選擇在瑯州的手呢。

他們也不是做不出來。

陸嶼然敏銳地察覺到什麽，略一思索，問：“審得不順利？”

“嗯。”溫禾安悶悶地應了聲，順著說：“可能要和天懸家做個易，得和商淮談談，他現在估計是，不大樂意和我聊任何合作。”

怕被坑。

“要用到天懸家家主的第八？”陸嶼然了然，說：“天懸家附屬巫山，家主是商淮的父親，我去與他說。”

“沒事。”

“我真心和人談合作，還厲害的。唯一一次壁，還是在阿枝上，才是真的油鹽不進。”溫禾安拒絕得很是幹脆，然看著看著，手順勢往下一搭，手指微曲，勾住了他的中指，亦步亦趨跟著他走。

到廚房也不松開。

陸嶼然任牽著，他私心裏確實很喜歡這種親近，當下瞇了下眼，只在需要往鍋裏添東西時了，將的手指順勢牽起來，了的臉頰。

溫禾安朝他眨了下眼睛，手指不放，反而緩緩收得了。

陸嶼然看了一會，牽著，同時將靈戒轉開，示意拿著。

溫禾安這才算是見識到了，這兩天自己究竟吃的都是什麽，眼睛睜大了些，遲疑地將他點名要的兩株仙草給他，看它水則溶，消失在鮮魚的稠辣中。

“尋常菜式裏也放嗎？”溫禾安張張，扭頭問他：“前幾日的菜裏也是這樣？”

“嗯。”

溫禾安怔了下，想想雪釣圖，又想想這段時日的夥食，這次重傷之後，沒什麽臥床不起的虛弱期，必然有著原因，失笑道：“我覺，我應當給你份夥食費。”

陸嶼然手中作一頓，側首過來，皺眉，喊：“溫禾安。”

警告似的。

他很不喜歡一些將他們關系分得疏遠，涇渭分明的字眼。

吃完飯後，溫禾安回院子裏洗漱，洗漱完之後帶著自己買的蓮子糖和糖冬瓜去了陸嶼然的院子。

噙著笑叩了叩門，沒過一會，陸嶼然開門，放進來。

屋裏還是老樣子，布置有種清冷的雅致，細看之下才會發現有許多地方有了變。

比如窗下那張人榻上多了兩條纏花樣式的小薄毯，書櫃後面不知何時多了張案幾，同樣配備了筆墨紙硯，還有一面致的銅鏡，空氣中凜冽的雪氣變得有些甜，能嗅到花枝的馥郁香氣。

陸嶼然這兩天力大部分都花在外域王族進九州這上面，王族能力莫測，一旦現，會在塵世中掀起軒然大波，從巫山到蘿州，需要安排好中間數道關卡。

他們快到了。

住哪要思量，周圍結界也要設置一下。

溫禾安是相對較閑的那個，坐在一邊玩四方鏡，跟淩枝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些事，後面到點就有點困，在桌上趴了一會後，漂亮的眼睛慢慢瞇得只剩一條。

陸嶼然撂筆，讓回床上睡。

將自己買的糖拿出來，放到他手邊，說：“路上看見了，覺得你會喜歡。”

往前推了推，道：“你試試。”

案幾上堆著如此多的事亟待理，任誰也沒有閑心逸致停下來品嘗甜食。陸嶼然看了看含笑的眼睛，撥開其中一個匣子，先朝遞過去，溫禾安搖搖頭，說自己不吃，他便垂眸，用賣家給的竹簽挑了顆蓮子糖。

溫禾安問：“味道可以嗎？”

陸嶼然不聲頷首：“還不錯。”

溫禾安于是去了榻上，帷幔一落，燈燭的都被遮蔽。

陸嶼然收回視線，在四方鏡上回了兩句話，又執起筆用巫山特殊的法與族元老們通商議事宜，然沒過一會，就聽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接著，溫禾安還是坐回了先前坐的座椅上，輕紗堆疊在地面。

就在他旁邊的的位置，稍微挪一挪，便了面對面的姿勢。

陸嶼然問：“怎麽了？”

沒說話。

但顯然，這回來，沒打算讓他好好辦事。

溫禾安的眼睛太過好看，睡意氤氳一片，四目相對時，倏的傾，手臂環擁，臉頰在他領之下的上，于此同時，坦誠道：“我今天，其實有點不開心。”

瓣著他頸側跳的青筋，翕時呼吸溫熱，像是在汲取某種溫暖之意般喟嘆，聲音流在他耳畔：“但現在好了。”

陸嶼然每次都有點不住直白的話。

察覺到掌心中的異樣，往下一看，發現塞了枚靈戒過來。

抓住未來得及開的手指，他問：“是什麽？”

“給你的。”溫禾安有些不好意思，尾調落下時顯得緩而輕，但每個字都很清晰：“我現在，比不上從前富裕，但還是想先給你。”

說著，才從他懷中退出來。

想看陸嶼然的神，第一眼還是先看到了他的眼睛，不知怎麽，視線往下一落，就在他上停住。

好像，哪哪都寫著漠然一切的倨傲，可空氣中緩然凝著起來的氣氛，又好像在說，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

在溫禾安看第二眼的時候，陸嶼然眼睫垂覆，將拉到跟前，手腕加了力道，不能後撤和掙，帶著涼意的旋即落下來。

涼意很快就在齒間消融了。

取而代之的是驚人的香甜，恍若撒了層薄脆糖的清雪在舌尖淌化。

溫禾安手指松開，又緩緩攢，半晌，覺指中套一抹微沉的涼意，在糾纏結束之後茫然了會，低頭看，發現陸嶼然將靈戒套回了的手指上，在燭火下閃著熠熠的澤。

他道：“等你和以前一樣富裕了，再給我。”

溫禾安沒點頭也沒搖頭，瞥向他，上澤嫣紅，漉，像晨間攜霜帶，飽滋潤的花苞，開合時有種心的豔麗。

看著陸嶼然，無知無覺嘆一樣：“……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