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夤夜。

不知是風雨來還是什麽原因, 分明是初春時節，卻悶熱得有如暑時分。

謝苗兒輾轉反側，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牽引著, 讓難以眠。旁邊的月窗有一下沒一下的給打著扇子。

心裏的不安在方才已經得到了驗證。

陸懷海深夜行匆匆地造訪, 們停在艙房中, 除非他再來，否則不要出去。

他似乎在悄悄跟蹤著什麽人，謝苗兒有些猜測, 卻沒有強拉住他問個清楚。

顯然不是適合一探究竟的時候。

實在是躺不下去了, 謝苗兒翻坐起，把陸懷海先前給的哨子和短刀全了出來, 又和月窗一起把窗戶給堵死了。

月窗是不知的，更是擔憂, 低了聲音問：“姨娘，是出了什麽事嗎？”

都這個時候了，謝苗兒沒瞞：“船上潛藏了倭寇。”

月窗眼睛都睜圓了，捂住了自己的，可是驚訝的聲音還是從指間逸了出來。

沒來得及震驚多久，艙房外，腳步聲已經傳了進來, 紛嘈雜，震得人心神不寧。

陸懷海來了第二次, 他出來, 和幾個陸家的護衛一起，拉扯著們兩個還有隔壁的陸虹, 直接飛躍上了艙頂, 從艙頂一路往船尾跑。

雨已經落了下來, 謝苗兒來不及為混雜著腥氣的氣味而驚詫，因為在艙頂狂奔，能很清楚地在餘中看見甲板上的況。

約莫三十來個倭人，他們背挎長刀，攀著繩索往船上爬，有不已經上來了，手提油燈在船舷上巡夜的船工，有的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況，就已經被一刀捅破了肚腸。

若非曾在夢中遙遙見識過戰場的可怖，謝苗兒恐怕已經要被底下的場景嚇暈過去了，月窗還好些，貧苦人家長大，陸虹卻是連殺殺鴨都沒見過的，此時已經暈了過去，被護衛直接背在了背上。

陸懷海神冷峻，始終一言不發，直到把們送進船尾的甲板下——大船為保證行船平穩，最底下通常都會有一層放置砂石來倉。

倭寇既是寇，那必為圖財而來，砂石不值錢，這裏相對安全。

陸懷海留下了四人保護們，謝苗兒卻道：“不用這麽多人，我們在這裏藏，不如你在外面危險。你們若出事，我們還能跑到哪裏去呢？”

并不冷靜，方才幾乎是被陸懷海拖著在跑，話說得又急又，陸懷海深深了一眼。

一切都在眼神裏了，他很快轉，留了兩人在邊，隨即毅然決然地走了出去。

看起來最靠得住的人走了，月窗立刻便惶恐起來，無意識地攥住了謝苗兒的小臂：“姨娘……”

謝苗兒沒好到哪去，抑著自己心的恐懼，兩個護衛大哥一起把陸虹攙了起來，後腦墊高，再去掐的人中，把喚醒。

這個時候暈著實在是太危險了。

謝苗兒強令自己冷靜下來。

況并不好。

這艘船上大多是普通平民，除卻陸懷海他們，恐怕連刀都湊不出來幾把。渡海而來的倭寇都是武士，個個背著刀，是武藝湛的窮兇極惡之徒……

們在船尾的最底層，甚至能聽得見浪拍在船上的聲音，至于甲板上的靜，卻是渾然聽不見了。

越是聽不見越讓人惶恐。

陸虹才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之後，哭了出來。

兩個護衛之前謝苗兒見過，年長點的姓陳董，年輕些的姓楊，這兩人現在看起來也很焦灼，怕是不得爬上去幫陸懷海。

手頭必須得有事做，謝苗兒想，不然嚇都會把自己嚇死。

于是道：“小楊，董叔，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不如看看這裏有沒有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哪怕是找到子防呢？”

陸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起道：“對，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小楊本還想解釋一下他們都有劍，老董卻按住了他。

老董仿佛懂了謝苗兒的意思，若有所思道：“明白了。”

幾人走在砂石上，倒真的找到了些有用的東西，船只休整時換下的一些木材和鐵釘都在這裏。

三個子各拿了，聊勝于無。

老董看著這些什，卻有了旁的想法：“我們可以把來的路釘上，這樣若被倭寇發覺，也好多扛一會兒。”

月窗眼睛一亮：“這是個好辦法！”

謝苗兒一瞬間也覺得可行，可很快便回過神來，嚴肅道：“這樣不可。肯定不止我們會想到這裏可以暫避，若船上有其他人往我們這裏逃，如此豈不是把他們活命的路也堵死了？”

這個方面老董并不是沒有想到，他的任務是保護們，旁人與他無幹，不過既然謝苗兒說了，倒也沒再說什麽。

仿佛正應了謝苗兒的說法，下來的樓梯上傳來了雜無章的腳步聲，幾人登時汗豎起，老董和小楊護在了最前面，老董經驗最足，側耳聽了一會兒，道：“應該是不會武的人。”

他這麽說，大家才稍安下心，直到那塊板子被掀開，從上面倉皇下來幾個子。

見謝苗兒們，還有兩個拿劍的男人，們更是嚇了一跳，好在謝苗兒及時出聲解釋，們才安心。

站在最前面的婦人眼淚汪汪：“死了……我夫君死了……”

小楊上去悄悄檢查了一下況，重新把船板封好。

老董一直在謝苗兒們邊寸步不離。

下來了五六個人，都是婦人打扮，過們哭哭啼啼的話語，謝苗兒終于了解到了一些船上外面的況。

攥了拳頭，指甲扣在掌心，一不地聽們說。

“好多人……他們一個個去敲房門，然後把開門的人給殺了……後面的人看到，不敢開門，堵死門，他們就砸……”

“船上到都是人在跑，有一個穿黑服的年輕男人，帶著手下和他們打，其他男人看到了，和他一起……”

謝苗兒連呼吸都放輕了：“然後呢，然後呢，他們怎樣了？”

說話的是這幾個婦人裏年輕些的那個，生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到的驚嚇最小，還能邏輯清楚地說話：“他很厲害，殺了好幾個倭人，其他人看到了都跟著他，他好像會排兵布陣，一時沒落下風。再往後我便不知了，這位夫人的丈夫會武，送躲下來，我們便沾一起跑。”

謝苗兒知道的，陸懷海之所以戰功赫赫、青史留名，絕不是因為他有匹夫之勇。再如何武藝高強，也絕做不到一人能擋一軍。

發自心底的相信他可以，可又不可避免地為他擔心。

年輕婦人瞧見的神，細細打量了一番，抓住了的手，道：“那人是同你們一起的對吧，我之前在船上看到過你們同行。”

陸虹替謝苗兒回答了，道：“是的，他是我的堂哥。”

年輕婦人莞爾一笑，沒再說話，松開了謝苗兒的手。

說起來，也是心大，還能夠笑出來。

只是很快就沒人能笑得出來了。

這座倉房斜上方連通著底層的通鋪，有刀劈斧鑿的靜從那邊傳來，聲音之大，衆人嚇得湊作了一團。

再冷靜，謝苗兒如今也就十五六。擡頭看了一眼兩個護衛，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木質的艙壁被砍開了，老董和小楊警惕地護在謝苗兒們前。

“他的，真狠……”

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接著，四個異族打扮的男人踏破了艙壁，從另一端走進了們藏的地方。

發覺這兒有人，打頭的那個瞇起了眼，笑道：“哦？遇到藏起來的小羊羔了。”

見到是他，謝苗兒瞳孔微，住了手中的木不放——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那把短刀在手中和玩沒有區別，除非能出其不意，否則本傷不到人，所以一直將它藏著。

這個男人現在沒有帶兜帽，可是這個形和語氣，分明就是之前到嘉興時，從和陸懷海邊而過的那個人。

怪不得他一張就是話，怪不得他們有份上船住店……

看他長相，分明就不是倭人！

這種人比真正的倭寇更可惡。

而這人後的三個手下已經和兩個護衛纏鬥起來了，他卻不不慢地朝著人們走來，欣賞著們表裏的張和惶恐。

不行……不能這樣……

謝苗兒也不知自己哪裏發出來的膽氣，抓了把砂石用盡全的力氣擲向了他，其他人見狀，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不再往後一個勁地退，拿出了螳臂當車的架勢，一個個抓牢了子要去打他。

無異于蚊子咬大象。

可蚊子多了也是很煩人的。

護衛那邊，老董和小楊心有旁騖，一直在想護在們邊，難免就落了下乘。老董還好些，他原是行伍出，也算跟隨陸湃章多年，小楊卻沒他功夫好，已經吃了那三個倭人好幾招了。

不拖後已經是謝苗兒們的極限了，見此景，謝苗兒急得頭皮發麻，卻無可奈何，而那個假倭人已經近在前。

他面帶戲謔：“小人，你在等誰？”

這個假倭人一邊說著，一邊反手把打過來的幾木都折斷了：“在等你的小郎君嗎？”

謝苗兒極其狠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用疼痛自己保持理智。

不可以慌，不可以怕。

靈一閃間，生了急智，連開口說話都顯得比平時更幹脆了：“那你們呢？你們來這裏幹什麽，總不能是來搶砂子吧？”

這句話原本是為了拖延時間，可是謝苗兒忽然就在自己的點撥下想通了，站定了，一步也不退：“我們是逃到這裏，你們也是。”

倒真猜中了。

假倭人冷笑一聲，擡手讓手下停下纏鬥，出來的老董和小楊顧不上自己的傷口，直接撲到了謝苗兒和陸虹前，護住們。

“是，你的小郎君有點本事，我只圖財，戰到底什麽的……”假倭人的角牽起一獰笑：“讓那些人去就好了，我避避風頭，帶著錢走就夠了。”

謝苗兒深吸一口氣：“那你還不快跑，等著人一會兒來找我們，把你包圍在這裏嗎？”

假倭人不不慢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關節，咯吱咯吱，在漆黑的倉房中顯得格外刺耳：“沒那麽急，他們還沒被殺呢，我殺幾個人陪他們上路，也不算虧待他們，到時到了曹地府，閻王爺都得誇我。”

他裏的他們應該就是在上面的倭寇吧……

和這種人離這麽近，謝苗兒都怕老天降下天雷劈死他殃及自己。

謝苗兒避開他蛇信般的視線，著地面，一字一頓道：“別殺我們。”

半蹲在地上的小楊忽然艱難站起，擋在們前，“呸！你這賣國賊，先過我這關！”

假倭人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他仰天大笑，既而對謝苗兒道：“不殺你，憑什麽？”

說著，他已經拔出了刀，淩空一揮，削掉了幾個婦人的發髻。

從死亡邊緣過，哭聲霎時此起彼伏，而這假倭人還頗有些好整以暇的意味，還朝謝苗兒比了個“請”的手勢。

這個人毫無道德觀念，謝苗兒知道，下一瞬他真的會毫無負擔地削掉們的腦袋。

即使有護衛，又真的能拖到甲板上的人發覺們這裏出事了嗎？

都是人，不是神仙，陸懷海他們本就是在生死搏鬥，如何能注意到倭寇中了區區四個人？

于是，謝苗兒掏出了最後的籌碼，不知道這個籌碼有沒有用，可還是拿出來了。

哪怕是拖延一會兒呢？

“這是金麟商行的商票，三千兩。但是必須本人去兌，你可以帶我走。你不是說你是圖財而來嗎，你若把我們殺了，把我殺了，這銀票也兌不了，我會把它撕毀。”

——其實本兌不了，這是陸懷海放在這兒保管的。陸家憂心他進京襲職需要打點，把所有現銀和活錢都兌了銀票讓他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