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信侯府的安排下, 茍太監順利參加了昌華郡主和詹權的婚宴。
侯府這邊的開宴時間設在傍晚。
暮四合,華燈初上。
除了請劉大山莊頭等人來陪客,考慮到這一桌上沒有主家不太好, 哪怕茍太監并不介意這一點, 他既然想要避開其他參宴的賓客,自然會考慮到侯府的不方便, 萬商還是金寶珠生的雙胞胎姑娘領著木蕾生的小四,讓他們姐姐弟弟一起幫著待客。
也只能這些小不點幫著待客了。
詹木寶作為(名義上的)當家人,如果不在外頭宴請眾多賓客, 別人還以為是侯府不給昌華郡主面子呢,又覺得是詹木寶和詹權兄弟不和。
詹木舒也是一樣的,他已經長到了能正經當個大人使的年紀, 如果外頭的賓客瞧不見他, 難免會心生猜疑。
而雙胞胎和小四年紀小,之前也有在人前面, 他們不去外院就不會有事。
雙胞胎姐妹天生就比小四膽子大, 用佛家的話來說, 這是阿賴耶識里帶的。
而府里的大人從未在后天打過雙胞胎的天,反倒是有意培養們堅韌大方的格。
所以們雖然年紀不大,還是第一次待客, 但表現一點都不差, 十分小大人的樣子。
小四的膽子小一些。
但他自和姐姐們一塊兒長大,習慣了做姐姐們的跟班,所以哪怕桌子上沒有一個悉的大人, 但只要有姐姐們在, 他也能乖乖地獨立吃飯。
被托以重任的雙胞胎姐妹十分認真,流招待茍太監, 還陪著他說話。
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呢?他們本不知道什麼是太監,什麼是權閹。
也不知道什麼份地位。
他們只知道這是家里的客人,長輩們信任他們,他們好好招待的。
于是他們就好好招待了,用清脆的聲音喊著伯伯。
茍太監有些恍惚。
太出乎他意料了! 他覺得這傍晚的風好似有一些醉人。
哪怕他從來沒有在安信侯府里遇到過任何難堪,但萬商竟然由著這麼小的孩子招待他,還是讓他寵若驚。
就好像他真的了侯府的親戚,還是那種和藹的親切的不會給孩子們帶去不好影響的人尊敬的親戚。
茍太監下意識在上了。
自從世家逐漸老實,皇上的庫終于沒有那麼窮了。
皇上對許多忠于他的人一直都很好,茍太監現在全上下很有幾樣貴重的東西。
他胡地解下來,也不管不套,先送兩樣給小姑娘,再送一樣給小男孩。
小布丁們不懂這些件的價值,想著太夫人他們說了,不用和這位伯伯太過見外,雙胞胎姑娘便雙手接過來,脆生生地說了聲謝謝。
小四見姐姐們都接了,也起用雙手接過,然后小聲說了謝謝。
就見三姐弟作一致地低頭翻看自己上的荷包。
荷包里藏著他們各自吃的零食。
一人挑出一樣最喜歡的,用小手遞給茍太監,作為回禮。
茍太監:“……” 茍太監下意識角微提,沖孩子們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如果萬商在這里,作為被烏嬤嬤提醒過的人,肯定能看出來,此時的茍太監真的有幾分像襄國公夫人! 安信侯府的這場婚宴辦得非常熱鬧。
聽著外院里的喧囂聲,茍太監心里慢慢回憶起了從前。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正如萬商猜測得那樣,茍太監的出并不算很差,家里也算是小有余財。
他上頭有一個大他好幾歲的親姐姐。
在他四歲之前,他是一個被父母寵壞的熊孩子,會讓姐姐趴在地上給他當大馬騎。
姐姐稍有不樂意,他會大聲哭鬧,父母就會打罵姐姐。
其實他們家里并不窮,不至于像窮苦人家那樣,恨不得一個銅板掰八瓣使。
但茍太監的父母家人還是把大兒當丫鬟一樣養著。
做什麼都是錯的。
好似多吸一口氣,都占了家里的大便宜。
就該像影子一樣,在這個家里毫無存在。
茍太監并沒有覺得哪里不對。
因為從他出生開始,家里就一直是這樣的。
直到有一天,他被憂心忡忡的父母領著去見了一個人。
路上,為了哄他高興,父母還給他買了一個致的機關小鳥。
等到了那地,那人了他的子,仔細檢查了一番,最后對著他父母搖搖頭。
茍太監仍然記得,父母就在那一瞬間齊齊變了臉。
現在想來,那個人應該是個醫書還算高明的大夫。
大夫檢查出來茍太監是個天閹。
哪怕茍太監當時什麼都不懂,但小孩子其實也能讀懂氣氛,他覺得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打算像以往那樣嚎啕大哭。
結果從前一看到他哭嚎就心疼得不行的父親,那天第一次手打了他。
他被嚇到了,半邊臉腫起來,漂亮巧的機關鳥掉在地上,鳥頭摔了個稀爛。
他下意識看向母親,母親卻用一種仇視的目盯著他。
父母在一夜之間變了。
茍太監不斷地哭不斷地鬧,但父母還是變了。
他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才慢慢接家里的變化。
和姐姐比,他的境沒有一差到底。
因為他的父母不易懷孕,或者就算懷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容易生下來——現在想來全然是因為他父母的緣關系太近了——他們努力了好多年,才終于生下一個健康的兒,又努力了好多年,才生下茍太監。
他們對兒不滿,就是覺得孩不該投胎到他們家里來;只有對兒不好,以后才不用再生兒了。
他們把茍太監寵上天,自然是茍太監是可以傳宗接代的兒子! 當茍太監失去了傳宗接代的能力,他也就失去了父母的。
但因為茍太監外表是男孩,在父母始終生不出健康兒子的漫長的時間里,他就是父母的“臉面”,讓他們不至于丟人現眼。
至在吃穿上,他并沒有被虧待。
父母最多就是在外人瞧不見的時候,狠狠地掐他的胳膊,打他的大,罵他是個沒良心的。
在這個家里,茍太監終于擁有了和他姐姐類似的地位。
就算他外表是兒子,能騙得了別人,但在父母心里,他也了兒。
當他擁有了兒的境,他才終于學會思考,姐姐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不是丫鬟,更不是他的玩。
他們是親人啊。
他對不起姐姐。
在父母的漠視和仇恨中,他和姐姐都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他覺得自己的父母就是一雙混蛋。
他常常想,如果自己是個健康男人,那麼他肯定會長和父母一樣的混蛋。
他永遠不會去憐憫姐姐,去心疼姐姐,去共姐姐。
之后,世拉開了序幕。
世的最開始只有數的幾個地方發民,前朝的朝廷勉強還能應對,給這片土地上的大多數人一種好似一切仍在朝廷掌握中的錯覺。
但在發生民的地方,對于當地的富戶來說,暴民路過如同惡鬼過境一樣。
他們不得不舍棄家業想辦法逃命。
而茍太監家鄉所在的地方之所以會發生民變,是因為當地人遭災了,糧食的收幾近于無,朝廷卻還在暴政苛捐。
這一逃命,周遭幾乎全是眼睛得發綠的災民。
有一次深夜,茍太監醒時發現姐姐不見了,閉著眼睛聽父母小聲說話,才知道他們把姐姐“賣”給了別人,換了一小塊鮮。
母親高興地說,又懷孕了,這次的覺和以前不一樣,這次肯定能生下一個健康的能幫家里傳宗接代的兒子!父親說,母親這會兒想吃,肯定是因為肚子里的兒子想吃,這個兒子是一個天生福的命。
那一刻,茍太監不知是怎麼想的,可能他確實沒有良心,可能他確實是畜生,他忽然發起來,挾持了生他的母親,用一塊石頭對著的肚子,對著生他的父親大喊:“大姐哪去了?你們把大姐賣哪去了?如果不說,我就……”我就狠狠地砸下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咬著牙追上那支買走姐姐的隊伍,趁著夜想辦法把毒草混到他們的食里,然后找到了被捆綁起來的姐姐。
這會兒姐姐已經被嚇傻了。
原來這支隊伍吃人。
他們優先吃的是孩子。
姐姐看到了他們殺人。
姐姐傻了,茍太監只能背著逃命。
他知道那些毒草毒不死人,只會人不斷拉肚子,只要這些拉肚子的壯漢意識到出問題了,把另一半休息的人起來,他們發現隊伍里有人逃跑,肯定會追上來。
所以茍太監不敢在路上跑,只能往深山老林里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也是幸運,在野極多的老林里,他們是沒有遇到過吃人的野。
勉勉強強藏了半個月,姐姐清醒了,但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也不會說話。
再后來,等到他們撐不下去時,他們遇到了皇上領著一支隊伍急行軍。
再后來…… 再后來就是現在了。
茍太監和姐姐生得不像,除了皇上和皇后,再沒有人知道襄國公夫人是他親姐姐。
皇上始終信任茍太監,一方面是他確實忠心,另一方面是因為知道他有肋。
一個有肋的人是一個有底線的人,同時也是一個能被拿的人。
茍太監永遠不打算和姐姐相認。
還記得那時,皇后把姐姐安置好了,而姐姐確實聰慧,雖然在很多年里都不能說話,學東西卻很快。
茍太監偶爾會從旁人的口中聽說姐姐有多好,但他自己并不敢去打聽。
當姐姐和當時還只是一個小謀士的襄國公婚,他把自己的積蓄給皇后。
因為皇后本來就打算給姐姐添妝,這些積蓄混在了添妝里,正好給姐姐當箱銀子。
一轉這麼多年,姐姐都過得不錯。
唯一的憾可能就是襄國公早逝。
但想到襄國公生前對姐姐很好,那是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比著許多空有壽數其他什麼都沒有的男人強了不知多,茍太監并不怪他。
想必姐姐也不會怪他。
如今連姐姐的兒都婚了,婚后依然能伴姐姐左右,他再沒什麼不放心的。
“多好啊!”茍太監一口喝干杯中米酒。
哪怕年時他曾無數次痛恨自己的,但時至今日早已經坦然。
他真心覺得一切都是時也命也,至他拉著姐姐活下來了。
米酒度數不高,他卻好似醉了。
朦朧之中,他好似又看到了自己夢中的姐姐,尚且年的他哭著說對不起。
這一次,姐姐笑著回了一句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