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今日藥王節, 沈稚同詹正獻帶著幾名同心堂的大夫在隆福寺下義診。

傍晚時分，只剩下最後幾個病人，沈稚收拾完藥箱, 又去看剛做完針灸的病患。

裴慎早早下值, 親自過來接，下了馬車，卻看到一個最不想看到的人。

“你怎麽在這裏？”

裴朗面對自家兄長近乎問的語氣, 撇開臉, 只丟下兩個字：“公務。”

裴慎扯冷笑，“什麽公務？”

沈稚遠遠瞧見兩人臉不佳，一時竟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趕忙跑過來道：“今日隆福寺人多，方才出了點爭端，多虧三……三弟過來維持秩序, 才沒有鬧大。”

裴慎輕飄飄地“哦”了聲, 牽過的手來, 關心道：“你沒事吧？”

沈稚搖搖頭，“我沒事。”

雖是個小意外，但還是親自上山，同寺中僧人道了聲抱歉。

那名僧人聽到的名字, 雙手合十鞠躬, 說了一句令著實震驚的話——

“夫人與我寺淵源已久，後山那百餘棵杏樹, 便是當年裴施主以夫人的名義捐獻給本寺的。”

當時腦袋一時轉不過彎, “裴施主？是我夫君裴慎？”

那僧人道：“正是。”

“是……是何時的事？”

從有記憶開始, 就很喜歡來隆福寺看杏花，可那時年紀還很小, 難不那個時候他就已經……

僧人道：“算起來也有七八年了，有一年杏樹因蟲害大片枯死，是裴施主移栽百棵過來，此後便一直春滿園，葳蕤茂盛。”

這才微微松口氣，可心的震驚分毫未減。

當日為了恢複記憶，一定要來隆福寺一趟，他也帶過來了，看到滿園杏果累累，他不過輕描淡寫說了一句——“你從前最喜歡看隆福寺的杏花”。

竟全然不知這些樹都是他為移栽過來的，他也緘口不言，仿佛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又或者，他為做過太多事，這滿園杏花只不過是其中最尋常的一筆，連告訴的必要都沒有。

思及此，沈稚眸輕微閃了一下。

裴慎見無礙，這才慢條斯理地看向裴朗，“今日之事，還得替你長嫂多謝三弟。”

裴朗臉發青，“職責在，何況……何況都是一家人。”

裴慎見他這副樣子，便知他賊心未死。

哪怕夫君站在這，這一會工夫眼睛也瞥好幾回，想都不用想，他不在的這半晌，眼睛只怕都長在上了。

他所謂的公務，不過是在街上溜達幾圈，五城兵馬司用不著他們這些膏粱子弟做什麽實事，何況隆福寺位于城北，并不在他管轄區。

裴慎輕笑一聲，“我若是沒記錯，三弟可是東城兵馬司副指揮，跑到北城的領地來維持秩序，未免逾越了吧？北城兵馬司那些人死絕了不？”

裴朗這才意識到，五城兵馬司隸屬兵部，大哥又是兵部尚書，他其實算是在大哥手底下辦事，難怪他對責任劃分諳于心。

其實他今日并非尾隨沈稚，只是他跟北城兵馬司的一名指揮使正在吃酒，聽到巡邏的說隆福寺下的義診現場發生混，他一聽，便想起今日正是綰綰和那位詹神醫在此義診，匆忙同北城兵馬司的人一起過來了。

此此景落自家大哥眼中，只怕又覺得他意圖不軌。

裴朗看了眼沈稚，低聲說道：“既然大哥過來，我便不久留了。”

裴慎著他離開的背影，心道還得早日為他留意一門親事，或者幹脆如他所願，去北疆戰場建功立業，總好過日日在他長嫂跟前晃悠的好。

沈稚看他目沉厲，忍不住道：“三弟是同北城兵馬司的人一起過來的，也一直在理那幾個作之人，你來之前，我們一句話都沒說過，你別胡吃醋。”

裴慎哂笑：“他最好是。”

這人直到晚上都黑著臉，沈稚甚至覺得他比往常力道更大，連前戲都很敷衍。

疼得停，他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忍氣吞聲地撻伐，氣得沈稚重重咬了下他的結，他才著氣緩下來。

“你還在吃醋。”

裴慎咬後槽牙，“沒有。”

沈稚：“那你這麽用力幹嘛？”

裴慎目灼灼地對上，“你實話告訴我，你喜歡過他嗎？”

沈稚皺眉，“你這麽小心眼可不好，要改。”

“與你有關的，改不了……所以喜歡過嗎？”他問。

沈稚抿抿，故意想了想才道：“你要我說實話嗎？”

裴慎眸中暗湧，攥住那截瑩白小褪，月要往下一沉，直接頂到最深，沈稚眼前一片空白，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指甲深深嵌進他肩膀，依舊沒能忍住那聲痛呼。

眼淚汪汪，“你這是做甚！”

裴慎：“你考慮得太久了，而且一直在想他。”

沈稚：“……”

裴慎嗓音低啞，繼續力行地問：“所以實話是？”

沈稚攥下的被褥，被他住的蹆都在發，才要開口，男人又陡然加快推進，啞聲在耳邊道：“做完再說。”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沈稚腦海中都是一片空白，被強勢堵上，毫無-息的餘地，沒有辦法思考任何事，甚至幾度被他帶離榻面，在無邊的波浪中橫流。

他再問時，沈稚已經闔上眼睛，疲憊地睡了過去。

裴慎喂喝了點溫水，“綰綰。”

他還是想知道一個答案，哪怕不是他想要的。

沈稚被他吻著脖子，意識才慢慢地複蘇，有氣無力地回道：“你以為我要說什麽……”

裴慎道：“我不知道。”

沈稚索到他著臉頰的手，蹙起眉頭，用力地咬下去，“欺負我。”

這一口還真不輕，裴慎到痛意，反而是笑了，“咬得好，還咬嗎？”

沈稚又咬他手腕，咬得牙齒發痛，才口氣，平下心緒道：“我只把他當年時的玩伴，直到及笄後要談婚論嫁了，我才剛開始用子看男子的視角，重新看待你們三個，也重新看待我們之間的關系，可是我自己還沒想通的時候，有個混蛋就把我騙走了……”

沈稚擡起眼眸，看著他，“我醒來後失去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可我最先看到的人是你，最先學會的事就是你。”

“那時我便在想，我夫君這麽好，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再也沒有人比他更聰明、更溫，這麽好的人，居然在家裏遭人冷眼被人欺負，這些人真可惡！我一定要好好他……可我沒想到，你才是那個混蛋。”

裴慎心口泛，眼中冰雪緩慢消融，“那你喜歡混蛋嗎？”

沈稚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喜歡，沒有人會喜歡混蛋。”

在他眉頭擰之前，又低聲道：“可我喜歡那個對我溫的夫君，喜歡那個會因為我心來的想法就為我建一座瓷窯的男人，喜歡保定莊子裏為我擋去一風雪、明燈照亮滿園的男人，喜歡濯星閣帶我飛上屋頂看月亮的人，喜歡為我在隆福寺種下漫山杏花的人……”

裴慎聽到這裏，眉梢微微挑起。

“我喜歡那個對我說，‘只要我還在一日，就會你一日’的男人。”

手上他臉頰，輕聲道：“沒有人會喜歡混蛋，可從前種種塑造了這樣一個不完的你，而我上你時，你已經是這樣的人。所以如果可以，我希你為你自己，為了我，也為更多的人，慢慢地變好。”

慢慢彎起角，“你這麽聰明，若是放在正途上，大晉多百姓會因你益。”

他低頭吻的，繾綣廝磨，嗓音發啞：“我三生有幸遇到你。你希我是什麽樣，我便可以是什麽樣。”

只要你喜歡。

……

年年再進宮已經是八月的中秋宮宴了。

這回宮宴，昭長公主只帶了年年進宮，原本裴慎與沈稚也要過去，但因平康王也在，未免不必要的紛爭，昭長公主原本只想同定國公兩人進宮，卻沒想到年年也要鬧著過來。

年年拉著長公主的手不停地晃，“祖母就帶我去吧，我也想去看看熱鬧！而且上回的嵌字豆糖沒夠分，我還答應了一個小哥哥，要給他帶的。”

長公主眉梢挑起，“哪個小哥哥？”

別不是哪家想攀上定國公府的關系吧，上回靜太妃壽宴上，的確有幾個命婦帶了孩子進宮。

年年有自己的小，就道：“反正就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

罷了，昭長公主嘆口氣，這麽大點個小人兒，不能教從小失信于人，帶就帶吧，倒要看看是誰，惦記定國公府的點心。

七皇子一進殿，就遠遠瞧見對面眷桌上那個穿得的小丫頭，頭頂用珍珠紮的小揪揪，搖頭晃腦，玉雪可，看著比先前長大了些。

可不是長大了麽，距離上次進宮已經隔了三個多月。

他從一開始的期待，到慢慢地失，已經很久沒讓自己想起這一樁了。

可今日再見到時，心中又燃起的希，還會記得他麽？

這個小姑娘和他不一樣，生在天潢貴胄之家，當朝尚書的掌上明珠，自集萬千寵在一，不用想也知道，有多人想同做朋友，也許早就把他忘記了。

皇帝頭回見年年，特意召上前仔細瞧了瞧，又拋出兩個問題考功課，年年都對答如流，惹得皇帝頻頻贊嘆：“行言家這丫頭還真是聰明。”

皇帝自在西山驚之後，子大不如前，冊立儲君一事也是迫在眉睫，可他的這些兒子沒幾個出息的，他那老六甚至長到五歲才會說話，這丫頭還不到五歲，都已經會寫好些字，會背三字經和千字文了，真是羨煞旁人。

不過好在是個兒，否則定國公府這一家個個能人，遲早威脅到皇權。

宴會上竹聲起，觥籌錯，七皇子其實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前幾年這樣的家宴，父皇甚至想不起來他這個兒子。

如今前頭幾位兄長頻繁出事，終于到他嶄頭角，苦盡甘來，正應了先生對他說過的那句，“他日臥龍終得雨，今朝放鶴且沖天”。

他給皇帝敬完酒，目往年年的方向瞥一眼，那小丫頭埋頭吃蟹羹，一眼都未往他這邊瞧。

罷了。

七皇子回到座位，忽然覺得口悶悶的，他還是不太適應這樣的場合，就尋了個由頭出去氣。

年年吃完碗裏的蟹羹，還要吃蟹，被昭長公主阻止，“螃蟹寒，小孩子吃。”

年年只好退而求其次，吃了兩塊骨魚，兩塊間筍蒸鵝，小半碗梨撞蝦和幾塊餅，要多吃點，才能快快長大呢。

吃飽後，年年拍拍肚皮，想起來豆糖還沒送人，便朝對面坐席四張，那個小哥哥卻不知去了哪裏，他的座位還空著。

昭長公主知道在找人，試探著問道：“年年要找的人今日來了沒有？”

年年悶悶道：“剛才還看到人了，不知道去了哪。”

抱著食盒要出去找，昭長公主便喚玉翡跟著，“當心點，不要走遠。”

年年跑出大殿，對面席間平康王發現這一靜，立刻招來邊的長隨富武，附耳吩咐了兩句，那長隨眸一凜，隨即點頭應下。

裴慎害死他兒，平康王又豈會讓他好過。

……

七皇子坐在月明池畔并不起眼的位置。

晚風送來丹桂香，頭頂孤月獨明，他在心裏默背今日學的《戰國策》，但念著念著，思緒就飄遠了。

不應該的，不應該是這樣。

一個不過只有一面之緣的小丫頭，送了他兩塊點心，何況所有人都有，他并非是特別的那個，有沒有那幾塊點心，意義其實都不大。

可偏偏就是這件小事，在他腦海中縈回了整整三個月。

七皇子了額頭，往池水裏扔了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