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家小姐能不能活，已經不由我說了算了。”桃夭嘆氣，“你們上哪里找來的這個婆子？”

他想了想，說：“是天水鎮最出名的大夫，專治別人治不好的病，不但管人的事，還管妖的事，從無失手。好幾年前已退江湖，夫人與我在深山里尋了七天才尋到的歸。”

桃夭斜睨了老嫗一眼，揶揄道：“竟是個同行。既已退，你們如何說服重出江湖。”

“并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支付昂貴的報酬。”他回答，“夫人只說，希諒一個母親對兒的珍。”

“然后就同意了？”桃夭瞪大眼睛。

“說，妖就是妖，人就是人，原本涇渭分明，再厲害的妖也只能是修人形，不了真正的人。但是，若有外力促，也不是不可能。”他頓了頓，繼續道，“夫人與談得十分投機，句句話都說到了夫人心里。最后，說是個看中緣分的人，夫人與有緣，愿意助一臂之力，讓山海小姐擺為妖怪的宿命。”

桃夭彈開手里的線，回頭看著躺在床上的磨牙，說：“這就是的法子？”

“小姑娘，或許你很有來頭，能讓溫夫人秦管家都忌你三分。”坐在地上的許婆婆抬起皺紋縱橫的老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但你卻不了解老婆子我的本事，普天之下可能只有我能救得了這個姑娘。唯極凈之魂可絕妖，加上我的赤玄繩，山海小姐為人之時指日可待。今日你若全我們，便是全了一條寶貴的人命。”

“極凈之魂……”桃夭冷笑，“小和尚麼？”

許婆婆也不瞞，直言道：“出家之男，六清凈，心澄如鏡，世間再沒有比他們的魂魄更干凈的了。我以合婚之讓山海小姐與小和尚心脈相連，小和尚的魂魄一旦了山海小姐的，便可起‘清洗’之用，當的妖魂被洗干凈之后，也就變了真正的人類。當然，一個小和尚的魂魄是不夠的，這一年來，為了替夫人完愿，全賴秦管家奔波勞累才能尋來足夠數量的小師父們。必要的犧牲無法避免，大家都是為了山海小姐的幸福在努力啊。”

“清洗……”桃夭好像在聽一個笑話，“我家磨牙果然是時運不濟，一來這里就被你們看上了。”轉看著溫夫人：“你真的相信用一堆小和尚的命就能讓你的兒變人類？”

“我只知道，經過這一年的努力，山海上的妖氣已經越來越弱。”溫夫人說罷，突然跪了下來，額頭重重磕在地上，“你要怎麼對付我我都認，只求你全山海。我們母所有的不幸，都來自我們是妖怪的事實，我要把山海好好地送到父親面前，我要讓這個為人類的男人親眼看到他放棄的不是一只卑賤的妖怪，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要他好好抱抱山海，我要他明白他曾犯下多麼大的錯誤。”

“夫人……”秦管家的聲音有些哽咽，不知為何，跪在了的面前。

柳公子坐在床邊，手探了探磨牙的鼻息，低聲說：“桃夭，磨牙的呼吸越來越弱了。”

聽罷，桃夭沒有出任何擔心的神，蹲下來，扶住溫夫人的肩膀，讓抬頭看著自己。

“溫山海上的妖氣變弱是事實。”桃夭認真看著這個眼中帶淚的妖怪，“但這并不代表快變人類了。”

溫夫人一驚：“你什麼意思？”

桃夭嘆氣，瞟了許婆婆一眼：“你們啊，信庸醫多看書吧，心眼這麼惡毒的婆子，你們這些不夠聰明的尋常妖怪怎可能是的對手。”

“你究竟在說什麼？”秦管家不安地看著。

桃夭吸了吸鼻子，說：“你們的山海小姐快死了。”

嗵！一顆石子兒砸進河水里，濺起亮晃晃的水花。

晚霞在天邊燒了一條條深深淺淺的紅，落在水里的線折出旖旎的。

溫山海坐在一棵柳樹下，又撿了顆石子兒扔進河里。

磨牙坐在旁邊，愣愣地看著河對岸。

“你看啥看得這麼神？”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指著對岸：“那里，是有一座寺廟嗎？”

溫山海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眼睛一亮：“好像是，咦，那里什麼時候有一座寺廟了呢。難道……是云渡寺？”

“你爹在那里？”他問。

“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我娘從來不說。”笑笑。

“真像啊。”磨牙看著那座若若現的廟宇，神有些悵然。

“像什麼？”好奇地問。

磨牙的翕了幾下，喃喃道：“像……像金佛寺。”

“金佛寺是什麼地方？”

“我長大的地方。”磨牙從記憶里找出最初的那一部分，“我沒有爹娘，從小就在金佛寺里長大，那里有我的師父，還有師兄師弟，還有不笑的方丈。師父教我打坐念經，師兄教我怎麼用水桶從井里汲水，每天我都跟師弟一起去溪水邊洗裳，有一回我掉進水里，師弟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我拉上來，但我的鞋子卻漂走了。夏天的晚上，三師兄最領著我們去后山上看會發的蟲子，但不能抓蛐蛐，會被師父罵，說不能傷害生靈。吃飯的時候師兄會把最的菜心分給我們這群小師弟，大師父做的菜真好吃。”

溫山海笑道：“聽起來，你過得很開心呢。”

磨牙點點頭：“很開心。”

“你現在還呆在金佛寺里？”隨口問道。

磨牙的眼神黯淡下來：“沒有了。世上再沒有金佛寺了。”

驚訝道：“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磨牙苦笑，“我醒過來時，眼前漆黑一片，鼻子里聞到的只有燒焦的味道與濃郁的腥氣。直到有人撥開在我上的尸，我才看到那天清晨的。”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一只手到我面前，有人問我，你還沒死吧？”

聽得著急：“怎麼會這樣？為何會有尸？”

“我腦子一片空白，本能地出手，抓住了那只能把我拉出去的手。”他自顧自地說下去，“桃夭把我從尸堆里拉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扔到河里，說我上都是，太臟了。金佛寺就在我后，已經燒一片廢墟，我的師父、師兄弟，全部變了廢墟下的死尸，除了我，金佛寺中無一幸存。”

詫異地捂住，斷不能將如此慘烈之事跟這個普通的小和尚聯系在一起。

“桃夭收養了我。”他的神思漸漸聚攏回來，角出笑容，“我與生活在桃都里，脾氣很怪的，喜怒無常。”

溫山海有些糊涂：“桃夭？桃都？是一個鎮子麼？”

“桃都是另一個世界，既在人世之中，又游離于人世之外。”磨牙緩緩道，“人間之上，有天界，有昆侖，皆仙君神靈之地，共掌天地人世，而桃都跟哪里都不一樣，它低調蔽地存在著，神仙的事它不管，人類的事它也不管，千萬年來它只管一個種——妖怪。天下的妖怪，都歸桃都管理。離開金佛寺后，我跟桃夭一直生活在那里。”

“桃都……”看著磨牙，“那你說的桃夭是什麼人？”

“是桃都里的大夫，專給妖怪治病。”他笑笑，“也是我的食父母，沒有的話，我應該早就死掉了。不過經常欺負我，還總說我是個廢，里一點面都不留的。”

想了想，問：“你說的同伴，就是這個人？”

“是的。”他點頭。

“那樣罵你欺負你，你都不離開？”不解道，“換作我，若有人罵我廢，我是不能同他做朋友的。”

磨牙笑著搖搖頭：“我習慣啦。”說著，他神地看著漾的水面，又道：“總是一個人，卻裝得好熱鬧的樣子。我在的話，才不會那麼寂寞吧。”

“不懂你。”撇撇，“被人罵還愿意留下來。”

“我是要回去邊的，你也一樣，還是要回家的。”他起，看看漸晚的天，“你還這麼年輕，還會遇見別人的。”

笑看著他：“你真的不像一個小和尚。”

“我不小了。”他有些尷尬，“也不怕跟你說，被桃夭撿回去之后，我的再沒有任何變化，所以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當年的模樣。其實我年歲比你大多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喊你姐姐。”

“你……”詫異地打量他，“你說的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他認真道，“走吧，雖然我不知道我們現在究竟是在哪里，但始終得想法子離開。”

“這個地方……”溫山海慢慢站起來，皺起眉頭，“我是知道的。我肯定知道……可我想不起來。我在這里好久了，總是一個人……后來來了好些個小和尚，跟你差不多，他們每個都很怕我，怕這里的一切……他們到跑，然后……”的眉頭鎖得更了，“然后就被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