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奕國大排檔客流高峰期，門口長長的隊伍時刻提醒著路人，這里生意多火。馮牧早下班回來，火急火燎沖進店里幫忙，太忙里閑，一邊給客人上菜一邊扯著嗓門打趣：“阿早今天又沒去約會啊——”

“我也沒天天去約會好吧！”提著兩壺花茶給客人送去，的辯解馬上被店里人聲鼎沸淹沒。單鷹出差兩天了，自上飛機前來了個消息后就再沒聲兒，知道調查記者暗訪時的危險和謹慎，所以不再聯系他，省得給他添麻煩。

“服務員！再要一件啤酒！”“來了！”

“5號桌椒鹽皮皮蝦加一份！”“收到！”

“小妹！我們還有三個人要來，幫我們添三副碗筷和凳子！”“馬上！”

馮牧早忙得飛起，心里頭卻是高興的，如果家里生意一直這麼好，以后就不愁奔小康。爸爸說，再做一陣子，今年冬天就把旁邊那個門面也租下來，再多請幾個幫廚和服務員。

忙到九點多，馮牧早才得空吃個晚飯，趴在收銀臺后吃著店里的簡餐，卻想著單鷹上回做的幾道家常小菜。兩日不見，想他，幻想著以后跟他的好生活，都能傻樂得忘記吃飯。

“馮牧早！”二大吼的聲音自后廚傳來，他到店里當學徒以來，從未這樣過。

“干嗎！”馮牧早扔了筷子，跑進后廚，只見二和幫廚一人一邊扶著癱倒的馮奕國，臉驚恐。

“爸爸！！！”大，“我爸怎麼了？”

“不知道，炒菜炒得好好的，忽然了我一聲，我一看，他扶著灶臺，站不穩，一下子……”二急得滿頭大汗，騰出手來掐馮奕國的人中，但怎麼也掐不醒。

馮牧早一下子沒了主意，急得跳起來，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里下意識喊著“爸爸”，臉死白。最后，還是趕進后廚的太等人張羅著打了120。

馮奕國昏迷不醒，等待救護車的幾分鐘里，馮牧早哭得沒了人形，后廚一團。十分鐘后，救護車呼嘯而至，醫護人員沖進店里：“不要哭了！你是患者家屬是吧？患者什麼癥狀？以往病史你清楚不清楚？”

馮牧早泣著，艱難地把馮奕國曾患胃癌和檢顯示偏高的況告訴醫生。

“高，有沒有吃藥控制？”

“有……但我爸爸很忙……有時……有時沒吃。”

醫生現場對馮奕國進行一番搶救，但效果并不理想：“結合患者以往病史和臨床表現，懷疑突發腦溢。這里條件不行，馬上送急診。”

馮牧早雙發，幾次摔倒在地，渾渾噩噩被大家推著進了救護車，雙手發抖地用力攥著馮奕國的小指頭，瞪著眼睛淚流河，心中驚懼萬分，里不斷喊著“爸爸”，一陣陣的窒息讓哇一聲吐出來。

救護車到達附近醫院，醫護人員爭分奪秒推著擔架車去做急診腦部CT，馮牧早被攔在外頭，癱倒在地放聲大哭。一個人待在白的墻壁前，卻只能看見一片黑，仿佛掉進一個沒有盡頭的黑里，急速下沉著，天不應，地不靈。

一會兒，二和店里的服務員全來了，看見狼狽坐在地上大哭的馮牧早，他們也忍不住抹起眼淚來。

醫院確診馮奕國是突發腦溢，出部位位于腦干，況不容樂觀。

馮牧早已然哭到沒有眼淚，張著，像水的金魚，癱在走廊的長椅上，絕地虛前方，仿佛刑場上等待劊子手的囚犯。

午夜十二點多，醫生說馮奕國仍在昏迷狀態，還沒有離生命危險。馮牧早忽然大哭著跪在醫生面前，緒激地拼命求他：“求求你救救我爸！！！我只有爸爸了！！！只有爸爸了！！！求你救救他！我不能沒有爸爸！！！”

眾人勸開馮牧早，見慣生離死別的醫生只是拍拍的肩，說“我們會盡力”。馮牧早跪在地上，半個子靠在墻上，喃喃地說：“我爸沒了，我也不活了……”

“別說傻話，老馮會沒事的。”阿珍不忍地說。

等待奇跡的一分一秒對外頭的一群人來說都像一輩子那麼長，馮牧早終于會什麼是“想把心掏出來給人”，無數次想沖進去問醫生爸爸的病，想跟他們說一說他們父倆相依為命的這些年，想再次懇切地求他們救一救辛苦的爸爸。

漫漫長夜過去，太照常升起。二幫著打電話去報社替請假，陪一起守在走廊。馮牧早一夜沒睡，卻毫不覺得困倦，反而始終神飽滿，怕錯過醫生任何一個反饋。不斷祈禱，不斷掐自己希這一切都只是夢境，可一切都是徒勞。

醫生仍然沒有帶來好消息，只告訴馮牧早，馮奕國了一句“阿早”，然后不斷重復著一個類似“錢”的音節。

大家都不明白：“錢”到底包含什麼深意，會讓馮奕國在這種況下還念念不忘。

二跑回店里拿來了馮牧早的手機：“小早姐，給你男朋友打個電話吧，你一個人撐著，怎麼得了。”

馮牧早著手機，恍若隔世，爸爸出事前還想著單鷹，可昨晚在走廊里等待一夜，從未想起過他來。深吸一口氣，搖搖頭，現在，誰能比爸爸重要呢？單鷹不是醫生，來了又如何？

沉默半天，僅僅給單鷹發了一條消息——“我爸爸突發腦溢，現在醫院搶救。希他能好。”

回復信息半天沒來，馮牧早也不在乎那麼多了，無地等待著醫生的反饋。

“吃點東西吧。”二拎著豆漿饅頭進來。

“我不。”馮牧早推開了，不但不，胃里還堵著慌。

臨近中午，醫生說馮奕國腦出基本控制住，但顱高沒有改善，繼發腦疝，仍在危險期。二帶著太和阿珍去下面吃飯，馮牧早呆滯地坐著，久久一言不發，昨晚到現在，米水未進。走廊一頭傳來腳步聲，艾亞庭、謝茂竹、秦修、汪姐和梁晶晶來了，紛紛詢問馮奕國的況。馮牧早繃不住，又哭出聲來。

“沒事的沒事的！你爸爸一定沒事的！”汪姐篤定地說，“醫生就喜歡嚇唬人，你不要什麼都聽他們的。”

梁晶晶趕說：“是啊，我一朋友的爸爸也這樣，住了幾天院就好了。”

連平時總挑刺的艾亞庭都出聲安道：“年紀大了總有各種病，我、糖都高。”

秦修拍拍子口袋：“錢夠不夠？有事說一聲，我先給你墊上。”

“還有我！”謝茂竹舉手。

馮牧早使勁點著頭，卻連句謝字都難以說出口。的心太低落了，像在死亡邊緣掙扎。

“你們單主編呢？”汪姐問謝茂竹，“畢竟是部里的實習記者，也該來看一看。”

“他……可能去F國了。”謝茂竹嘆口氣。

馮牧早往他那兒看了一眼，并沒有心多問。

“真去啦？”汪姐驚訝道。

謝茂竹說：“他前腳剛請假說要離開幾天，后腳新聞就稱Y國反政府軍投降，人質里發現一個疑似何遇的亞洲子，家屬親友前去辨認。”

馮牧早大駭：“什麼時候的事？”

“就這兩天。”謝茂竹隨口道。

馮牧早忽然想起那天單鷹收進公文包里的類似護照一般的小本子和臨走前說不能及時回信息的“預防針”。打開新聞，發現謝茂竹說的那則消息就發生在單鷹臨走當天。新聞說，對峙期間，反政府軍為了勒索贖金，抓了不人質，在控制區，且人質數量未知。幾年的戰打下來，反政府軍頭領換了又換，部勢力也十分復雜，加上Y國局勢，通不暢，可能有誤報人質傷亡的況發生。這次疑似我國“已遇難”記者何遇的人質出現，是一大喜事。Y國政府將解救的人質們送往國形勢和平的鄰國F國治療，何遇的家屬和親友代表得到消息后已急趕往F國辨認和做DNA檢測。

馮牧早關了新聞，神反而平靜。

單鷹的選擇，現在已無所謂也沒有力氣做出反應。可以沒有單鷹，但是不能沒有爸爸。甚至想，如果爸爸平安的代價是失去單鷹，那麼一萬個愿意，真誠地祝愿何遇平安歸來，當作自己的一個善舉，只要爸爸能夠醒來！

二帶了份盒飯回來，低聲細語地勸道：“姐，吃點東西吧，喏，糖醋排飯，你不最吃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馮牧早又繃不住了，一邊回想吃客人的炸排，馮奕國一拐一瘸拿著炒勺追著打的模樣，一邊狂掉眼淚。

一個醫生忽然向這里走來，大家都滿懷希和張地站起來，馮牧早也趕起，腳下虛浮無力，可還是撐著站好。

“哪幾位是病人家屬？”

“我！”

“我！”

“我！”

大家都喊道。

醫生微嘆口氣，使勁抿抿，然后說：“進去見最后一面吧……”

馮牧早只覺當頭挨了一棒，打得魂飛魄散，一個踉蹌，不知被誰扶住了，只覺得渾氣力被空，也忽然不認得任何人，像一行尸走，被幾個人半扶半拽往里頭走。

馮奕國像睡著了似的，直躺著，一條白被套蓋至口，幾個護士正在拆儀。

“爸……爸爸呀！！！”馮牧早聲嘶力竭地大喊，已經忘記了哭泣，只有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絕，此刻的痛楚，深可見骨，整個世界都好像因為馮奕國的去世而瞬間崩塌。

幾個人扶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卻還是用盡全力氣向馮奕國爬去，到了，抱著他再無生氣的，嘶啞干嚎，卻流不出一滴淚。

原來，經歷最最深切的痛苦，是本哭不出來的。

只能站在外頭的汪姐等人都悲傷地沉默著，忽然又聽里頭一陣雜的響聲，隨后，面容憔悴的馮牧早躺在擔架床上被推出來。二說，悲傷過度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