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刻儒個子很高,加上一襲灰黑呢子長外套,站在馮牧早面前,擋住了大部分暖黃的燈。連續加班幾天,俊有掩蓋不住的疲態,眸間還是神采奕奕,依稀可見犀利的英氣。
“嚴總,晚上好啊。您請——”來者是客,馮牧早習慣把人往店里帶,他抬手了,像是說自己沒打算進去。
“年底工作忙?”
“還可以。”因心里對他有幾分忌憚,馮牧早向后退了一小步,拉開些距離。
嚴刻儒雖覺得這次跟上次席間表現得不太一樣,卻沒深想,轉從車公文包里取出一張致的年會邀請函:“馮記者電話中不肯賞臉,我親自來請。”
馮牧早寵若驚,只能接過:“嚴總您這……我真是很不好意思,只是覺得自己這邊跟您公司也沒什麼業務往來,更別說合作了,去參加年會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邀請你僅代表我個人,不代表公司,還希馮小姐賞臉,到時候我會派司機到這里接你。”嚴刻儒松了松領帶,平日里的冷峻俱收,眼底難得溫和,“你的學識和談吐,我本人很欣賞,有機會再深聊。”
聽他這麼說,馮牧早只能干瞪眼,不知該怎麼告訴他,他欣賞的人其實是單鷹。
“嚴總,謝謝你。”他上車后,馮牧早才趨前一步,點頭哈腰地說謝,然后捧著僅剩的一盒芋泥卷,“那個……這是我自己做的,您不嫌棄的話,當個宵夜吧。”
嚴刻儒接過,眼中劃過一旁人難以察覺的微笑。
馮牧早草草看了一眼邀請函,年會場地設在市郊的微山莊園,選址非常高大上,一般老百姓還真消費不起。小市民馮牧早有些心,但一看日期,31號,跟蘇鑫的婚禮撞了,只能割舍一方,思來想去,當然還是給好友捧場比較重要,到時候再跟嚴刻儒說聲抱歉吧。
“阿早回來了?”太一邊練地收拾桌子一邊打招呼,今天比賽的輸贏并沒有影響這幾個服務員,們一貫的風火熱,時而還跟客調笑幾句,店里氣氛依舊溫馨家常。
馮牧早答應著,把邀請函塞進包里,幫忙起桌子來。這邊,客人喊著再要一件啤酒,那邊,客人說湯涼了要再熱熱,大家應接不暇,似乎再也沒時間去想下午的比賽到底有沒有貓膩。好不容易馮牧早逮著空兒喝了杯水,見手機上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宵夜味道不錯,勝過米其林三星。”
馮牧早一怔,繼而噗嗤一笑,想起電視劇里的一句臺詞:生活雖然一地,但仍然要高歌猛進。
鐘樓整點音樂聲傳來,鐘響過十聲,單鷹放在手邊的手機振起來,他瞥一眼屏幕,是個網絡電話,長長的一串來電,應該是老K,接起,但不先開口,這是他們的默契。
老K沉沉地清了清嗓子,著嗓子說:“您好先生,這里是環球理財咨詢公司,有兩只票想推薦給您。”
“我只做基金。”
確認對方確實是單鷹后,老K向來不多說一句廢話:“這邊路線清楚了,接了單,馬上委托‘特達’垃圾清運公司,10噸左右的垃圾,往南,到J省柑市葛鄉,接頭人是在葛鄉承包清掃保潔業務的一個周強的,運到了地雕村,還沒開始卸貨,就被村民發現了,集反抗,差點打起來。他們發現村民要報警,臨時改變計劃,現在估計還沒卸。”
單鷹的食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大腦飛快運轉著,神嚴肅冷厲:“地雕村的村民的反抗緒這麼強烈,可見不是第一次害,早就有所察覺和提防。J省大部分是山地丘陵,經濟不算特別發達,未開發的深山野林比較多,葛鄉一定是KD集團近兩年理有害廢品的一個‘據點’。但你說的周強,倒是一個生面孔,之前他們走的線路,很用這樣的‘個戶’。”
老K的聲音得很低,似乎也是打著電話:“這次單獨接一個單,有些古怪,我就繞著打聽了一下,發現其實不止一個,幾個單同時走,我實在不太清楚。是不是他們對我有所懷疑了?按理說不會的,唉!或許你可以派個人到葛鄉實地查一查。”
“特達清運公司是KD的老合作伙伴,只是一個承運方,追著承運方沒多大意義。葛鄉這一單被村民一鬧,可以說完全暴了,他們應該不會在當地繼續傾倒掩埋。”單鷹敲擊桌面的手指驟然一停:“而且,我懷疑這本就是個局。”
“一個局?什麼意思?”
“第一,葛鄉明明是他們的外運理有害廢料的據點之一,卻找了個之前沒有合作過的生面孔;第二,幾個單子同時進行,另外幾單你居然本不知,恐怕,負責那幾單的也不知道你這邊的況,不信你可以試試。我懷疑這幾個單子都是在釣魚,釣我,也釣你。”
那邊的老K被他這一席話,驚得背后一片冷汗。
“我不會派人去葛鄉。這單子無論功與否,你都不用在意,照他們說的辦就是。想試試這是不是個局也簡單,你如果打聽出另外幾個單子的下落,我可以派個人去假意探探,他們將會錯殺一人。不過這麼一來,他們會發現我仍在暗盯著。”
“好,我聽你的,能不能探出另外幾單的下落,我不是很有把握。對了……”老K停頓一下:“這幾年集團都會往一個國外的賬戶里匯錢,說是外聘的顧問,可誰都說不出那個顧問是誰、到底負責哪個項目。他們匯款的時候不太愿,不像是對待顧問的態度。我不知道這個信息重不重要。”
“他們不可能把廢料往國外運。但所有異常的現象背后都有被掩蓋的真相,適當時候再留意一下。”
關掉電腦時,單鷹瞄了一眼時鐘,已接近11點,走到窗邊遠遠眺,電信大樓的霓虹燈替變幻各種圖案,時而是運的人影,時而是展翅高飛的信鴿,威市日報社所在的雙子塔一明一暗間歇亮著紅的信號燈,蒼穹之下,夜景繁華卻寂寥。
關燈出門,路過大辦公室,虛掩的門出明黃的燈,還有一陣窸窸窣窣像老鼠啃桌角似的聲音傳出。
……還沒走?
單鷹腳步一頓,輕輕推開門,調侃的話都要出口了,辦公室里那人轉,卻不是馮牧早。
自己為什麼會自覺以為里頭的人一定是?單鷹眼中閃過一困,又很快找到了答案——大抵就是最近一段時期,太多次強行進他的視線,養了他的思維慣。
“嗨,好久不見。”謝茂竹捧著那盒同事們吃剩的芋泥卷,一的皮,一說話,皮噼里啪啦掉。他打了點絳當服務員,看這眉飛舞的樣子,像是進展不錯。
單鷹把外套搭在格子間的隔欄上,半倚在一張辦公桌旁,疊的雙又長又直:“今天怎麼有空跑回來?”
“他們參加什麼比賽,事先做通了評委的工作,大獲全勝,全員提早一小時下班。等節目播出的時候,他們肯定要造勢一番。不打部不知道,之前他們搞的那個什麼微博轉發獎送馬仕、送香奈兒,都是假的。”謝茂竹絮絮叨叨講了好多,大概容就是點絳私房菜本沒有他們對外宣傳的那麼有良心,后廚貓膩很多,一般不讓外人進去。至于網友說的食品安全問題,他還沒查出有價值的證據。
單鷹腦中忽然想起馮牧早說家大排檔輸了時的強歡笑,說不定對手就是點絳。只見他輕輕了眉心:“不急,快春節了,我們不給喜慶氣氛添堵。你再跟一陣,有猛料的話,節后再上。”
“明白。”許是太,謝茂竹一個人幾乎把芋泥卷全吃了,剩最后兩個時才想起單鷹,略尷尬又很沒誠意地問:“來一個嘗嘗?”
部里大家都知道單鷹沒有味覺,卻沒想到他居然手拿了一個。謝茂竹半張著,眼睜睜看著一向對食沒半點興趣的單鷹在非用餐時間把食往里送。
與此同時,單鷹發現自己居然能嘗出味道。
——皮已,里頭的餡料早變得冷冰冰,但毫不影響它本的芋香和恰到好的甜。油完地與檳榔芋混合,芋泥原有的糙在蜂的調和下變得細致,外皮的脆和陷的相得益彰,一口下去,你似乎能窺見制作者為了生存而特意剛強起來的外表和休憩間隙袒出的暖的心。
這些,可能狼吞虎咽的謝茂竹嘗不出來。
但單鷹竟然能。
是的,他能嘗到它的味道。甜與香,分明,這是馬蹄踏過花海揚起的一片香塵,是清溪邊浣紗抿時頰邊的小小梨渦,是轉山轉水轉佛塔途中頓悟的拈花一笑。
由制作的食,哪怕只有一個環節,都能讓他的味覺復蘇。如此平凡,卻總帶來奇跡。
然而下午忙于工作的自己,面對比賽失利本就滿心失落的馮牧早時,拒絕得太過不近人。
“這個是……”謝茂竹一句話未問出口,只見單鷹飛快轉離開。
打烊時間到,馮家父簡單收拾一下店里,就要關店回家。馮牧早按下卷簾門的開關,待簾子將到地面,蹲下去鎖好才拍了拍手站起來。見馮奕國搬來梯子要爬上去摘橫幅,趕忙過去:“還是我來吧。”
解開一側,父倆又吭哧吭哧扛著梯子去另一側。馮牧早一時大意沒站穩,腳一,從梯子上摔下來,即將屁開花的時候,腰側被人有力地一攬,搖晃幾下站穩。
“多虧有你啊爸爸。”松一口氣,卻見馮奕國一臉驚魂未定站在對面,詫異轉頭看后,方才接住自己的居然是單鷹。
即便他的手已經移開,還是紅了臉,好在夜太黑,不太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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