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鳴春被國公夫人從外面買回來,便跟著小娘子了,照顧小娘子已有十個年頭,娘子的心思旁人不知,看得明白。
娘子瞧著得理不饒人,可心底良善,老夫人這回太欺負人了。
“別哭了,別哭了...”韓千君看不得小姑娘哭哭啼啼,手去替拭眼淚,“誰說我不稀罕了,兩萬兩就這麽被搶了,我能咽下這口氣?等著吧,等哪天不在家,咱去搬回來。”
就不信那老東西為了兩萬兩銀子,哪兒都不去了,即便真舍不得出院子,也有的是法子使出去。
鬧了一場,天已經黑了,今日夠倒黴的了,不能再委屈了自己,韓千君喚來了映夏,讓備上好酒好菜,搭了好幾張木桌在院子裏,把適才護銀子的小廝和婢全都過來,賜了坐,一同舉杯暢飲,化悲憤為力量。
被打了板子的王秋,還額外得了十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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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爺是被鄭氏跟前的小廝,八百裏加急請回來的。
回來時,府上已安靜,海棠閣掌起了燈,一片燈火通明,適才在韓千君屋裏的人此時又都到了國公夫人床前,勸說想開點。
二也從老夫人那回來了,倒是說了一句公道話:“千君并非在乎那些銀子,是心頭氣不過,好端端鎖在庫房裏的銀子被人搶了,誰不委屈。”
還是媳婦兒會說話,二公子韓策附和道:“對,就算是只阿貓阿狗,被搶了食,也會吠上兩聲。”
國公夫人能不知道?那子豈是個願意委屈的主,可人活在世上,太過于剛直,是要吃虧的,問道:“人呢?”
二公子見要起來,一瞬警惕,手在肩頭上,“母親,季嬋已經知道錯了,您可不能再罰。”
床尾的三公子韓韞也替死死掖住了被角,“母親好好躺著。”
鄭氏:......
合著那一暈,也是沒法子的事,放任不管,只怕會被人脊梁骨,真打那孽障一頓?下不去手,自己也心疼,何不眼不見為淨,暈過去得了。
本就沒事,卻生生被一屋子的人堵在床榻前,起不來。
終于等到國公爺回來了。
一進屋見到鄭氏躺在床上,韓覓嚇了一跳,傳信的人并沒有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以為鄭氏真病了,急著把兒子掀開,坐在鄭氏的榻前,關切地問道:“怎麽回事,早上走的時候不是還好端端的?”
鄭氏不想說話,示意阮嬤嬤。
阮嬤嬤上前來,把事的經過告訴了國公爺。聽說老夫人把韓千君的兩萬兩銀子挪走了,韓覓氣得瞪眼,“要幹什麽?是有多缺銀子,還趁小輩不備,銀子了?”
...
四娘子倒也是這麽罵的。
阮嬤嬤一噎,頓了頓接著往下說。
等說到韓千君跑去了老夫人屋子裏鬧,把人罵了一通,還扔了鞋底,韓覓便不說話了,和稀泥地道:“那小板,力氣多大?扔鞋底,能有什麽準頭,老夫人還能被扔到不?”
準不準頭不知道,還真扔到了老夫人頭上。
這回不用鄭氏去斥他護食,老夫人屋裏的人聽說國公爺回來了,已經過來請人了,“公爺總算回來了,老夫人哭了一個多時辰了,奴婢們勸也勸不住,再這般下去,只怕要哭出病,公爺快去瞧瞧......”
國公爺煩死了,朝堂上一團霧水還理不清呢,回來又是一地蒜皮,不由氣大,“哭什麽?了人家銀子,不應該笑?要是還鬧,就讓晚點吧,我累了,容我歇會兒在去勸別死...”
話還沒說完,床榻上的鄭氏一掌拍在他胳膊上,著聲斥道:“怎麽說話的...”
意識到自己在晚輩面前失了言,國公爺咳了兩聲,無奈地起,“行行行,我去看看...”誰知剛走到門口,外面的天像是了一個大,豆大的雨點子啪嗒啪嗒地往下砸,轟隆隆的靜聲如同雷鳴。
國公爺樂了,轉頭看向前來請人的馮媼,“瞧,這可不是我不想去,是天爺不讓我去啊...”
馮媼:......
轉頭回屋裏,把所有人都趕走了,親手把鄭氏扶起來。
適才一屋子的人守在這兒,鄭氏想翻個都難,被國公爺扶起來後腰都酸了,忍不住輕嘶一聲,“疼...”
國公爺一眼便把看穿了,笑道:“下回要裝,找個我在家的時候,也好有個人替你收場。”
鄭氏白了他一眼,“那你為何就不在場呢?你是沒看到那孽障今日的樣子,要吃人了,我要不暈過去,都想不出來招治了。”
國公爺沒看到自己閨的威風,但想起老夫人挨了那一鞋底子,大抵能構思出畫面來,了一下鼻子,繼續護短,“自己庫房裏的東西被人撬了鎖,說拿就拿,換做是你,你服氣?”
“那也不能自己跑過去,又罵又打。”鄭氏今日回來聽說後,也覺得老夫人做的這事不對,但銀子已經被拿走了,能怎麽辦,大不了往後從老夫人的支出裏慢慢扣,倒好,上門扔了老夫人一鞋底。
國公爺沒覺得不妥,“能怎麽辦,拿銀子的是的祖宗,又不是貴妃了,沒人替拿回來,能不自己去...”
怕再叨叨,韓覓一把又把放到在了榻上,“行了,橫豎已經躺下就別起來了,早點睡,事給我,不用你心...”說完,也不顧仆人在旁,‘吧唧’一口親在了鄭氏臉上,待鄭氏反應過來,他人已經躲開,立在床邊得逞地看著笑。
鄭氏臉一紅,氣得罵道:“老都老了,還是這般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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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突然下起了雨,韓千君的小院子一陣手忙腳忙,小廝和婢一道搬桌椅碗筷,挪到了連廊下,衆人雖狼狽,心頭卻輕松。
本以為庫房的銀子沒了,等三娘子回來,只有死路一條,誰知三娘子不僅沒怪罪他們,還設了酒宴激他們為護銀子的功勞。
經過今日這麽一場混戰,明月閣的仆人們也不知不覺,把自己劃分到了韓千君的戰線。
喝得也差不多了,韓千君讓衆人把桌子都收拾好,早些回房休息。
自己也飲了一些梅子酒,倒是麻醉了幾分悶氣,夜裏躺下後,一覺睡到了天亮,清晨起來,雨已經停了。
鳴春見有些倒春寒,找出了一件薄披風,替披在了上,道:“國公爺昨兒夜裏過來了,見娘子已睡下,便沒讓奴婢打擾。”說完看向側木幾上放著的幾個漆木匣子,輕聲道:“大的那只是國公爺送來的,旁邊那只匣子是三爺早上派人拿來的,餘下的便是兩位公子的...”
一家子,都在彌補韓千君失去的損失。
韓千君只留了國公爺的那份,其餘的都讓鳴春給他們送了回去,不是看不起,而是接不了比自己還窮的人的資助。
洗漱好,走出去一瞧,院子裏一片狼藉,別說花草,連那顆最大的石榴樹也被狂風連拔起了。
昨夜睡之前韓千君只記得雨大,不知道還起了這麽大風。
自己院子裏都這樣了,私塾一定也到了影響,百姓的智慧不能小覷,不得不慶幸那一田的麥子割得及時。
得知韓國公上朝還沒回來,韓千君又翻了牆。
出門時天還晴朗著,誰知走到半路,又開始落起了雨,鳴春有些擔心,“娘子,要不我們先回,改日再去。”
已經走了一半,折回去同樣也要冒雨行駛,所幸雨點沒有昨夜的大,也沒起風。韓千君自覺一顆心了傷,急需看一眼辛公子,才能平複,“繼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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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天,街頭冷清了許多,沒了攤販擋路,車夫反而趕得更快。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後跟來了一輛馬車。
雨點路,此道路并不寬敞,不好讓路,看那馬車始終保持著三輛車的距離,徐徐跟在後,并沒有想要超過他們的打算,馬夫便不管了,專心走自己的道。
走了有一盞茶的功夫,那馬車突然調轉了馬頭,往左側一條更狹小的巷子裏駛去。
馬夫良久沒聽見跟來的馬蹄聲,往後了一眼,便看到了沒巷子的馬車尾,還納悶,什麽人怎麽好端端地往死胡同裏鑽。
馬夫看不見的地方,那輛馬車停在胡同,沒再走了,楊風頭戴鬥笠,立在馬車屁後,懷抱胳膊等待著雨霧中那片黑的殺手靠近。
等人到了跟前,才開口道:“今日若有活口,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這點人手也太看不起咱們了。”
外面的廝殺人傳來,辛澤淵端端正正地坐在馬車,掌心裏握著一把剛摘不久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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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和巷子擋住了後的廝殺,韓千君的馬車安安穩穩地到了私塾。
沒想到落雨天還會來,吳媼忙撐著傘出來迎,立在馬車門口,與鳴春一道舉到頭頂,“這麽大的雨,韓娘子怎麽來了?”
這會子的雨水,已小了許多,韓千君腳剛落在地上,便問:“昨夜一場大風雨,私塾可還好?”
吳媼嘆息一聲,道:“好幾年都沒見過這麽大的風了,好在前幾日把麥子割了,可那一片油菜卻沒能躲過,全倒了。”
果然了影響,韓千君問:“辛先生呢?”
“先生昨夜不在私塾,今早院子裏的學生沒有上課,都在田裏搶災呢...”
韓千君跟在吳媼後進了門,剛邁上院子裏的長廊,便見到了眼前的一片狼藉,災程度比的小院子更甚。
離開那日,記得油菜田還有一部分黃花沒有凋謝,如今半點黃花不見,油菜桿如同被人在上面打過滾,全都耷拉下來,橫臥在了田裏。
天上還在飄著小雨,院子裏的學子們有頭上戴著鬥笠的,也有沒戴的,不顧上是否淋了雨水,穿梭在油菜田裏,一塊一塊地去扶。
韓千君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忙,但這般扶下來,應該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吳媼似乎看出了的心思,道:“能救多是多吧,一年就這麽一季油菜,學子們當了命,這一遭了風雨摧殘,不知多傷心。”
韓千君沿著長廊往前,突然看到田坎邊上,蹲著一道小小影,接過鳴春手裏的傘,走了過去。
小圓子一了,蹲在那一雙小手陷進被雨水泡過的泥土裏,使勁按,往油菜部填土。
韓千君蹲下喚他:“小圓子。”
“韓姐姐。”小圓子意外地擡起頭,眼眶卻是紅的,想沖韓千君笑,可到底笑不出來,撅著道:“昨夜暴雨,咱們的油菜田沒了。”
“嗯,姐姐看到了。”韓千君手去牽他,“先起來,你上裳了,咱們回去換一,免得染上風寒。”
小圓子搖頭,“我再扶一些,說不定它能繼續長呢。”
韓千君不知道如何去勸一個不聽話的孩子,這時刻在腦海中曾揮之不去的阮嬤嬤訓話,便發揮了作用,“你爹娘要是看到了,會心疼的。”
小圓子突然詫異地著。
韓千君疑地問:“怎麽了?”
小圓子道:“韓姐姐不知道嗎,私塾裏的學子都沒有父母,全都是辛先生救回來的。”
韓千君確實不知道,怔在了那。
都,都是孤兒?
難怪辛公子懷有一學問本事,卻只能青布鞋,原來是把錢財花在了這群孩子上。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乃活菩薩後,是一種什麽樣的覺?韓千君只覺此刻心田之一熱,慢慢地滾燙起來,鼻子有些酸,但很驕傲,由衷地道:“辛先生是個好人。”
“辛先生自然是好人。”小圓子嗓音微微哽塞,“私塾所有學子的吃穿,都靠著先生,他還教咱們讀書考功名,可我們除了等著被先生照顧,什麽都做不了,唯有幹一些農活減輕他的負擔,誰知道天爺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