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那邊貴們為了東宮為妃, 竭盡所能闖喻皇後的眼，這邊帝王在聽得跪地傾訴的喻霧冰之詞後，冷凝了面。

一座宮闕, 一面華燈璀璨熱鬧歡騰，一面幽靜沉悶凝結霜。

二十一年前，首輔次為了取得宮的機會，親手策劃了一樁風月事, 將嫡長姐和府中年輕強壯的馬夫抓在床, 毀掉長姐的清白，篤定父親為了保住一名嫡宮為後的名額, 不會深究下去，還會匆匆將失了面的長打發掉。

馬夫不了喻首輔的眼，便將長嫁給自己的一個門生, 送二人南下, 以一封親筆信, 叮囑夫妻二人投奔南方一座小城的縣令。

門生了縣令的師爺，因有個首輔岳父, 即便背井離鄉，也能吃香喝辣。

起初的恩在柴米油鹽和岳父的不聞不問中消磨殆盡, 男子恍然, 岳父并沒有提拔他的心思，只是為了打發掉長，而他不過是“打發”的接力工。

高門嫡，縱使失了清白, 也沒有像其他子那樣說些心窩子的話, 故意哄丈夫開懷，整日擺個冷臉, 久而久之，男人失了耐，拳腳相加。

起初，喻霧冰為了家族榮譽，忍痛向命運屈服，卻在一次次被拳打腳踢中徹底醒悟，陷泥潭，著高高在上的皇後，心有不甘，誓要將之拉泥潭。

一起髒吧。

喻霧冰跪在地上，流下淚來，楚楚人。

淑妃站在帝王斜後方，暗示拿出證據。

一面之詞，可扳不倒凜凜威嚴的皇後。

喻霧冰遞上一截香，是當年從自己閨房的香爐灰燼中撥出的。

這截香，是翻遍各種香典，自己為用香高手，才確定其配方和效用。

催之效異常猛烈。

承昌帝靠向椅背，叉十指搭在膝頭，皇後善于調香，是高手中的翹楚，這事衆所周知，不是什麽，可一截香，如何斷定出自皇後之手？

“夫人可有其他證據？”

“民婦與陛下自相識，鬥膽敢問陛下，在陛下心裏，二十一年前的民婦，會以齷齪的方式自毀清白嗎？”

承昌帝扶額，用食指點了點額角，後的淑妃有些慌，眼前的子口口聲聲說自己證據確鑿，難不是在誆，只為了借由面見陛下？

靠舊牌？

自己急功近利，信了的話！

“陛下......”

承昌帝擡手止住了淑妃的辯解，目仍落在喻霧冰的上，“夫人當年在朕的心裏冰潔玉粹，斷不會做出那樣的勾當。”

“有陛下這句話，民婦死而無憾。”

“但一截不確定出自何人之手的香，不能妄斷是非。”

“民婦曉得，但公道自在人心，相信陛下也有判斷。民婦只為提醒陛下，當心枕邊人。”

這話聽來，像是飽含關切和擔憂，令承昌帝一時無法分辨的用心，當真對他懷有舊？

做太子時，他曾以為自己的太子妃會是眼前人，不承想，臨時換了人，可換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需要是首輔的兒。

喻霧冰三叩首，低垂的眸孤冷決絕。

“有生之年，能見到陛下傾述當年真相，民婦心滿意足，陛下珍重，壽與天齊，社稷興盛，百姓富足，世間小人都能得到該有的報應。”

直起腰，于燈火中直視微怔的承昌帝和慌張的淑妃，突然沖向屋中的金柱，“民婦以死自證，所言皆為實！”

“喻夫人！！”

承昌帝猛地起攔，卻為時晚矣。

鮮順著金柱流淌，與子一同墜落在地。

花園，皇後收到口信，驚坐而起，複又坐下，慌張被冷靜克制，不敢人瞧出端倪，等賓客們陸續離宮，才匆匆趕向燕寢那邊。

德妃站在遠著皇後和執燈的宮人，勾起冷諷的弧度。

季綰站在德妃邊，第一次切到玩弄心的作用。

永遠不要將人至絕境，誰也預估不了孤注一擲的可怕。

喻霧冰就是個例子。

對自己夠狠。

**

燕寢金柱被拭得纖塵不染，不會留下那鮮活的。

今日值的殿前醫已為昏迷不醒的喻霧冰理好額頭的傷，子躺在西臥的金楠木榻上，上蓋著承昌帝的龍袍。

失的臉如紙蒼白。

承昌帝負手站在榻邊，聽淑妃講述著與喻霧冰有了集的過程。

“是喻夫人主找上臣妾，懇求臣妾引面聖，同是子，臣妾可憐的過往，才鬥膽擅作主張。”

淑妃是兵部尚書之，喻霧冰在君晟的“牽線”下，得見淑妃。

為報蔡恬霜出手相救之恩，喻霧冰瞞下淑妃有關君晟牽線的事，謊稱是自己主登門。

只要能達目的，不在乎做誰的棋子。

承昌帝凝著子有些蒼老的面容，滿是喟嘆，沒計較淑妃的小心思。

坊間早有傳聞，皇後為了上位，不惜毀掉嫡姐清白，可即便是空來風，也不能在沒有實證的前提下信以為真。

何況他為東宮太子時，為穩固儲君之位，需要取得首輔的扶持，而首輔只有這麽兩個嫡。

那時的他沒有深究，如今呢？

承昌帝問在心裏。

有了答案。

沒有實證，不能讓皇後名聲掃地，繼而牽連到太子。

當年先帝不保儲君之位穩固，以致七子奪嫡，朝廷大，多虧了喻首輔和君老爺子的鼎力扶持。

君老爺子逝去那晚，叮囑君毅鴻兩兄弟繼續扶持東宮一脈，才堪堪穩住他的太子之位。

回顧過往，前車之鑒，他不會再讓七子奪嫡的慘劇重現。

這些年，為了歷練太子，不讓太子有坐其的懶惰，他自認幾乎沒有對兒子表過袒護，反而更為嚴苛。

慕淮從小到大，從他這個父皇上，沒有汲取過溫暖和呵護。

承昌帝看向淑妃，輕描淡寫地警告了句，敲打不可再搬弄是非。

雖是輕描淡寫的語氣，但出自帝王口，絕非兒戲。

淑妃適時收斂，躬告退，走到殿門時，聽得帝王淡淡一聲“傳皇後來”。

宮燈盞盞，隨風搖曳，圈打在漢白玉鋪就的石階上，映亮了皇後上的妝花緞袍，以及太子的蟒袍。

喻皇後等在殿外，面沒比自己的姐姐好到哪兒去，與淑妃對上視線後，幾不可察地提了提上。

雙揚起是笑，單側翹起是誚，單側上提起是怒，淑妃捕捉到這一微妙的表，回以笑臉。

敗者才會怒。

是先帝欽點宮的淑妃，不像某人使了卑劣手段謀來的位分。的父親是兵部尚書，功勳赫赫，是最可能繼任首輔之位的員，他們張氏的實力與日俱增，而喻氏每況愈下。

憑什麽一直忍讓？！

多年的怨結得報。

該笑的啊。

短短一剎那的四目彙，兩人眼前浮現種種。

凝結，破碎，在腦海裏有了聲響。

等淑妃施施然離去，皇後聽見馮小公公的傳喚，側頭叮囑太子，“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沖。”

太子頷首，細長的吊眼梢斜睨著淑妃遠去的方向。

難掩憤怒。

哪還有平日的溫厚。

母子二人走進大殿西臥，馮小公公便帶宮人退了出去。

帝王背對母子二人站在榻邊，有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薄背，加之未蓄須，看起來比同齡的臣子都要年輕。

“梓，可有要解釋的？”

梓是承昌帝對皇後的稱呼，自婚第二日用至今時。

皇後惘然，跪地道：“臣妾不認。”

“當真？”承昌帝轉眸，溫和的面龐覆了冷霜，“證據確鑿呢？”

聞言，太子藏在袖下的手握拳。

皇後跪地不起，賭喻霧冰沒有確鑿證據，陛下是在詐。

“臣妾沒做過的事，不認。”

話落，大殿陷靜寂，唯燈火的跳聲依稀傳來。

漫長的緘默後，承昌帝嘆息地轉走近，站在皇後跟前，“朕希朕的梓賢良淑德，可你太讓朕失了，自己去案那邊看看吧。”

皇後皺眉，由太子攙扶著起，先瞥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長姐，隨後走到東臥案前，在看到一截陳年的熏香後，顴骨上的皮了下。

沒想到，喻霧冰還留存著當年的熏香。

一截熏香不足以為證以致名聲掃地，但足夠離間與陛下。

顯然，陛下信了。

自己的賢後之名，在陛下心中坍塌了啊。

喻皇後微晃，雙手撐在案上，“陛下，一截熏香說明不了......”

“回寢宮吧。”承昌帝打斷，天知地知，沒必要再浪費口舌，“好好反思賢良淑德的含義，在此之前，不必再與人際了。”

這與面壁思過有何區別？

但也好過打冷宮。

總歸是因證據不足吧。

喻皇後沒有討價還價，忍著酸楚叩謝君恩。

一遍遍告訴自己來日方長。

一場熱鬧的初冬宴，在一場醞釀數年的預謀中黯然收場。

太子在喻皇後被人攙扶著離開後，跪地替母求。

承昌帝沒理，任他跪在那裏直至三更。

月上中天，街衢人靜，沈家有客登門，打破了夜的安靜。

沈大郎披著褂子站在門口，睡眼惺忪，沒讀過書的他也知，不事先遞送拜帖，唐突造訪，乃冒昧之舉，不過，無大事誰人也不會在三更半夜擾人休憩。

客人站在門外，在面對沈大郎的抱怨，面容溫和，卻沒有賠不是。

一旁的侍從肩披鬥篷，蓋住了腰間的鋒利佩刀。

沈大郎打著哈欠合上門，小跑去後院，叩響了陌寒的門。

陌寒問道：“來者容貌如何？”

沈大郎比劃道：“未蓄須，三十來歲，劍眉星目，量八尺，儒雅俊逸，氣度不凡。”

但凡氣度平平，沈大郎都會覺得對方是喝多了來鬧事的，可偏偏，對方一強大氣場，難以人忽視，甚至生出畏懼。

三十來歲未蓄須的男子很常見，不足以判斷對方份，陌寒隨沈大郎走到正院大門前，剛一開門，差點愣住，立即曲膝，“陛......”

“誒。”承昌帝攔住他，淡笑道，“微服而來，不宜聲張。”

陌寒直起雙膝，幽幽睨了沈大郎一眼，聖上將近四旬，哪裏是三十來歲。

這不是誤導他的判斷。

片刻，沈家後院燃起一盞盞燈籠。

沈家人在各自的房中探頭，不知夜訪的客人什麽來頭。

君晟迎天子後院。

君臣溫言輕語的，相談和悅。

來到新房前，承昌帝止住步子，仰頭了一眼燃燈的二樓，笑道：“不方便，就在院子裏喝酒吧。”

天寒降霜，誰敢凍著皇帝，可君晟還真就順坡下，吩咐陌寒取來竹簟，鋪在後院的石椅上。

一樓堂屋，季綰沏熱茶的工夫，得知君晟沒有請皇帝堂屋，很是詫異，前幾日的賀卿可都是被請堂屋用早膳的，即便那是寅時，可也未天明啊。

“馨芝，去請一下。”

不管君晟作何打算，都不能失了禮數。

那可是天子，馨芝有點打怵。

蔡恬霜將點心擺好盤，拍了拍手上的屑，端起托盤，“我去吧。”

也沒見駕過，但膽子一向大，喜歡尋求刺激。

須臾，折返回來，笑道：“陛下說外面靜幽清爽，適宜飲酒暢談。”

季綰恍然，忽略了一個細節，天子金口玉言，不宜更改，君晟只是做了臣子該做的事，不忤逆天子的決定。

既然在理兒，季綰不再糾結，安心坐在堂屋等待被召喚。

或許一夜不會被召喚，但要未雨綢繆，不可讓天子久等。

靠在圈椅上給自己沏了一碗茶，驅散困意，季綰沒有浮躁，淡然自，初當家主母的氣場。

門外傳來天子的嘆笑，幾分憂愁、幾分無奈，應是與喻霧冰的事有關。

香茗縹緲水汽，季綰低頭吹拂，忽聽蔡恬霜小聲道：“咦，賀卿也來了啊。”

季綰擡眸，是天子請來的？

必然是。

承昌帝最欣賞重用的兩名年輕權臣就是君晟和賀清彥，深夜帶酒出宮與他們暢飲，多半是想紓解煩悶。

可紓解煩悶不該是與友人嗎？

季綰起走到窗邊，推開些隙，著大口飲酒的中年男子。

站在權力巔峰的人，在勾心鬥角中輾轉，再沒有可以信賴的朋友了吧，所以才會與看重的年輕臣子飲酒消愁。

年輕的臣子了年邁者的滄桑憂郁，在煩悶時，是較好的酒搭子。

然而，天子不知的是，就是這兩個酒搭子，才破壞了他今夜的心，只是得了喻霧冰偏袒，沒有抖出他們二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