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綰看向君晟，以目詢問。

君晟淡淡道：“不該和離，該休夫。”

**

後半晌，君晟應天子之邀宮觀棋。

承昌帝技藝高超，任命了諸多棋待詔，當中棋藝最湛的當數賀清彥。每每與賀清彥對弈，承昌帝都會酣暢淋漓，偶然興致然，還會招棋藝高超的臣子們宮圍觀，再一同複盤探討切磋。

大理寺卿年邁將要致辭，賀清彥是最有繼任的人選，一旦繼任，也會是繼君晟之後第二位未滿三十而躋九卿的臣子。

君晟宮伴君左右，季綰閑來無事去往廖家鋪子尋廖說話兒，談及竊房契一事，季綰鄭重道：“只要姐姐下定決心，綰兒還有其他證據可拿給姐......”

“不了，綰兒。”廖忽然抓住季綰的手，讓脈。

脈搏的跳“灼燙”了季綰的指腹。

廖紅著眼眶哽咽道：“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季綰冷聲道：“他不配為夫，更不配為父。”

話落，後傳來一道腳步聲，季綰扭頭看去，眸驟寒。

魯康洪拎著食盒走進來，瞥了一眼季綰，“呦，綰兒也在呢，大婚才幾日，怎麽不老實在婆家呆著？不會跟婆家鬧別扭了吧？你的子啊，該改改。”

季綰懶得與賴皮周旋，與廖打過招呼後，起告辭。

廖送到門口，返回鋪子裏間後，肅著面容逐“客”。

“做你該做的事去，別來鋪子晃，我嫌丟人。”

魯康洪拉著坐到小榻上，手覆住的腹部，“房契我會想辦法拿回，你別氣，當心了胎氣。”

說著，他蹲到子面前，抱住的，“以前是我混賬，我向你保證，今後再不與臨街米行那婆娘來往。，原諒我吧。”

廖蹬他，他嬉皮笑臉耍無賴，隔著擺啃咬的，“以後別與季綰來往，那丫頭心思深，沒好心眼，看不得別人好。”

“啪！”

一聲清脆的掌聲響起，廖打得掌心泛紅，卻并非調的玩鬧，“綰兒是我最好的姐妹，你休詆毀。滾蛋！”

臉頰火辣辣的，魯康洪捂住臉磨磨牙，沒再吭聲。

另一邊，季綰在娘家等來君晟，與他一同回了沈家。

進門時，陌寒和蔡恬霜正帶著馨芝在後院切磋武技。

觀馨芝拳腳，兄妹二人可以確認沒有吹噓自己的功夫，實打實是個練家子。

季綰從廖家鋪子帶回糖水，分給他們，恰遇楊荷雯拎著木桶來後院打井水。

一見幾人吃獨食，楊荷雯笑了笑，目落在馨芝上，話是對著季綰說的，“不是嫂子多管閑事，太寵著下人可不行，容易蹬鼻子上臉，吃不幹活。”

季綰覺得打賞自己人無需其他人同意，“嫂子說的哪裏話，咱家新架的籬笆、修葺的竈臺、新耕的菜地，還有牆角堆放的柴，馨芝都出了力，怎麽能說是吃不幹活？”

楊荷雯一噎，擺了擺手，“行啊，多副碗筷的事，至于變臉傷和氣嗎？”

“哪裏傷和氣了？是嫂嫂誤解了。”

聽著輕輕的語氣，楊荷雯更煩悶了，一個曹蓉不夠，又來一個季綰，統統給添堵，“傍晚了，過來一起燒飯吧。”

馨芝立即上前，“奴婢洗把手，這就過去。”

雖是手矯健的子，可世凄楚，家中欠債，馨芝哪裏敢得罪雇主的大嫂。

可楊荷雯不稀罕也不買賬，斂著氣稍稍拔高嗓子，“咱家燒飯的都是兒媳。”

季綰淡淡笑道：“以後不是了。”

“你......”

季綰笑著，看似溫沒有棱角，實則子倔，不輕易屈服忍讓。

站在窗邊的君晟飲口茶，提了提角。

夜，新婚小夫妻各居一室，季綰在門裏窺見對面書房熄了燈才安心床帳，拿出撥浪鼓抱在懷裏。母親說時夜裏哭鬧，只要聽見撥浪鼓的聲音就會破涕為笑。久而久之，這個泛舊的撥浪鼓了的枕邊，沒有它在，就會睡得不安穩，可奇怪的是，昨日回門，忘記攜帶，卻依舊一夜安睡。

這是從未有過的況。

難不，年歲到了，無需它的陪伴？

想了想，季綰將撥浪鼓放回炕櫃，掖起被子試著獨自眠，可原本沾到枕頭就能睡的人，夢魘一整晚。

夢裏馬蹄聲聲，顛簸不已，無法知周遭，陷一片黑暗中，漫無邊際，直到有人將喚醒。

清早的縷映在半垂的大紅喜帳上，季綰睜開眼，目是一道站在晨曦中的影，正彎腰輕喚“念念”，像是穿影的屏障，在夢中安不要怕。

季綰眨了眨眼，有些頭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待意識回籠，慢吞吞坐起，沒有留意到被子落出大片白皙玉。

玉上還有被褥褶的痕跡，淺淺一條細痕暈染開紅暈，仿若一縷紅霞映雪。

君晟眸微，別開眼替攏了攏松開的寢。

季綰後知後覺，低頭嘟囔一句“我自己來”。

窗外雀聲婉轉，驅散了夢魘帶來的彷徨。

君晟問道：“夢見什麽了？”

季綰搖頭，“我不清楚。”

每個人都有怪陸離的夢，可季綰每次夢醒都說不清的夢境，像極了掉深井的人，不知在何，唯井口一不到的明月相伴。

今日要為德妃複診癰，季綰用過早膳，坐在後院裏，邊翻看醫書邊等著德妃派人來接。

君晟沒有阻撓，目送帶著蔡恬霜乘車離去。

“陌寒。”

“卑職在。”

“派人去跟範公公打聲招呼，讓他在宮裏照應一些。”

前大太監範德才，廷十二監、四司、八局的掌舵人之一，連喻皇後、龔賢妃都要禮讓三分的人。有他照應，可保季綰進退自如。

金秋將至，梧桐落葉，飄落旋舞。宮廷甬道兩側，涓人低頭灑掃，偌大宮闕可聞風吹枝葉颯颯聲。

季綰隨春桃步戒備森嚴的宮門，無意瞧見兩道影自宮門走出，後面跟著兩排東宮侍衛。

兩撥人相對而行。

在宮裏謹慎駛得萬年船，季綰是想目不斜視，卻太過悉那道高挑影，不慢了步子。

同樣遠遠瞧見的沈栩慢了下來，目黏在的上。

短短幾十日，談婚論嫁的男，在巍峨的宮闕相遇，了陌路人。或許經年後會頂峰相見，也或許會有一方黯然離場。

送沈栩出宮的馥寧公主順著他的目看去，揚起逐煙眉，“那子是何人？”

沈栩收回視線，“不認識。”

“不認識還盯著人家瞧？”

馥寧公主換下男裝，穿了一華麗長，發髻高聳，顯然是心裝扮過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沈栩沒回應，步子飛快，在與季綰肩時，未打招呼。

馥寧公主小跑著追上去，腰間的銀鞭流蘇一晃一晃。

季綰隨春桃行禮，聽春桃喚那子“馥寧公主”。

蔡恬霜小聲提醒了一句，遇見的這位是皇室行四的公主，乃皇後所出，喜歡刑，發脾氣會去兵馬司大牢發洩。

春桃也小聲提醒道：“德妃娘娘曾被這小祖宗氣到郁結。姑娘切記，見之避之。”

**

回到沈家，季綰打算先去婆母那裏打個照面，走進正房穿堂時，見曹蓉和潘胭正在燒飯，雖說是兩人合力，實則是潘胭一人在出力，曹蓉坐在門口馬紮上優哉游哉嗑著瓜子。

見季綰走來，曹蓉點頭一笑，從結討好變得“敬”而遠之，但不會像大嫂那樣，最多背地裏說幾句風涼話，明面上過得去。

潘胭對著門外揚揚下，“綰兒回來了。”

書香門第出的，即便命運坎坷，待人接仍是恭敬客氣。

季綰喚了聲“二嫂、三嫂”，先去屋裏陪喬氏說話兒，隨後出來淨手，給潘胭打起下手。

曹蓉吐掉裏的瓜子皮，翹著小搖扇，若有所思地盯著季綰忙碌的影，有些不的心思。

傍晚，君晟回來後，將兩份房契遞給季綰。

季綰欣喜，讓蔡恬霜將房契送去廖家，叮囑務必到廖手上，至于債主要如何追債，那是魯康洪該考慮的問題。

君晟注意到踟躇在旁，意味深長地挑起劍眉，步上新房二樓，推開窗子，“要替他們答謝我？”

站在後院的季綰仰起臉，仔細想了想，提跑上二樓，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誰知，君晟卻不買賬，“誠意不夠。”

“怎樣才算有誠意？”

“沒想好，先欠著吧。”

“別，容我想想。”

瞥了一眼不遠的躺椅，季綰拉住他的袖，牽引著向那邊走去，纖細的手只敢攥住他的袖角。

“來。”

被牽住袖，君晟順著力道邁開步子，在季綰的“安排”下，坐到躺椅上，又順著的意思躺下。

季綰站在椅背後，雙手按住他的側額，溫聲細語地獻起殷勤，“每日為朝事勞，一定很累吧，我替你。嗯，閉眼。”

說著，輕輕捂住他的雙眼，無意到睫羽劃過掌心的。

季綰趁機打量，被捂住眉眼的男人，鼻子廓更顯立隆正，像雕細琢的工藝品，往下的薄而淡，給人以寡淡漠的覺，可向上揚起時又盡顯風流，襯得人俊逸非凡。

忽然，男人問道：“不開始嗎？”

“......馬上。”

意識到自己在窺視男人的容貌，季綰做賊似的撇了撇頭，立即替他按起側額，力道偏重，投十二分的注意力，細致觀察著男人的反應，見他從微蹙眉心到眉宇舒展，不由出笑意，“力道可行？”

君晟沒有回答，不知是否睡著了。

季綰繼續按，一刻鐘後剛要收回手，卻被握住兩只腕子。

“繼續。”

季綰不自在地向回手，解釋道：“不適宜久按，一刻鐘剛好。”

到子細細的小臂自掌心離，君晟驀地握住的一雙小手，“繼續。”

掌心的瞬間，一溫一涼，不知刺激了誰的心跳。

一雙手被男人的大掌包裹，拇指指腹劃過他掌心的紋路，季綰有些無措地訥訥開口，“好，你先放手。”

子的指腹再度落下，從攢竹、四白、到迎香，不輕不重，恰到好。

君晟閉目，膛震有聲，“我明日要與順天府尹巡察大興縣的案件，需要三、五日左右。”

季綰得手臂發酸，卻任勞任怨沒有懶，“好，家中事不必牽掛。”

“辛苦。”

知他說的是料理家事，而非按，手指快要筋的季綰板著小臉，煞有其事道：“不辛苦，我一點兒不辛苦。”

即便沒有睜開眼去瞧，也能從語氣想象到此刻的表，閉目的男人仍沒有喊停，“榨”著。

**

不知不覺，窗外雨片片，季綰更後坐在床邊絞發，思忖著要不要再試試無需撥浪鼓的陪伴獨自眠。

想了想，拿出撥浪鼓細細，滿眼溫。

泛舊的小玩意兒，在這裏，千金不換。

可最終，還是被放進床櫃裏。

做好心理上的自我疏導，掀開被子躺進去，板板正正仰躺，十指纏覆在小腹上，可直至盡更闌，也無睡意。

輾轉須臾，聽到窗外悶雷滾滾。

季綰膽子不算小，唯獨懼怕打雷，翻趴在枕頭上，下枕著小臂，猶豫片刻，打算下樓去蔡恬霜上來陪自己。

可剛走到旋梯口，就見書房門前倚著的人。

“還沒睡......？”

君晟穿雪白中，肩頭披著件外衫，墨發半綰，縷縷搭在肩頭，在銀芒電閃中，褪去清雅，如墨夜中的魅，瑰容昳貌。

他問：“去做什麽？”

沒好意思承認自己膽子小怕雷電，季綰訕訕道：“我睡不著，去找恬霜說說話兒。”

君晟稍一點頭，目視子步下旋梯，又悻悻然折返回來。

蔡小夫子被識的人戲稱為街溜子，貪玩得很，時常在夜裏走街串巷，這會兒不知跑去哪裏，還未回來。而馨芝忙碌一個白日，在沈家當牛做馬，季綰不忍打擾休息。

對上君晟的視線，季綰故作鎮定，“夜深了，大人還要起早，安置吧。”

怎料，君晟卻淡笑了聲，破了的窘迫，“你怕雷電。”

俗話說，揭人不揭短，季綰不但被揭短，還被“嘲笑”。

不睨了一眼，轉走向東臥。

笑什麽笑。

難得在季綰上到蠻，君晟垂眸，不知在想什麽，隨後提步跟上前，走進了本該屬于他們的喜房。

沒想到他會跟進來，季綰有些防備，但更多的是無措。

這本就是他們的房間，沒理由逐客。可，名義上的夫妻私下裏同一室，也于理不合。

“大人有事嗎？”

“注意稱呼。”

季綰抿抿，看著君晟勾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抱臂合眼。

似打算無聲的......陪伴。

季綰愣在原地，領會到他的好意，微微蹙眉，遽然，一道驚雷劃過夜幕，炸開在天際。

轟隆作響。

季綰沒再拒絕這份好意，坐在床上踢掉繡鞋，用被子將自己包裹粽子。

時辰一點點流逝，二人靜謐無言，還是君晟打破沉默，淡淡問道：“打算幹坐到雨停雷歇？”

閉目的男人睜開眼簾，桃花眼被紫電映亮眼尾，妖冶得過了頭，且坐姿端正，令人賞心悅目。

季綰不能免俗，多覷了幾眼。

打從記事起，就沒見過比君晟更為俊的男子。

但也單單是對男子皮、骨之相的欣賞。

“我睡不著。”說著，拿出撥浪鼓捧在手裏，笑著解釋道，“需要這個伴睡。”

君晟仍保持著端坐，從手裏出撥浪鼓，撚轉在指尖。

鼓槌敲打在鼓面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睡吧。”

季綰凝著他修長的指骨，聽著咚咚的聲響，不知為何，莫名心安，擁著被子躺在床上，沒好意思放下床帳，面朝裏，閉上眼。

許是旁的男子太過端方，難以與卑劣掛鈎，季綰暫時卸去心防，很快眠。

均勻的呼吸，輕拂卷翹的睫，纖細的背影，映男人的眼底。

君晟放下撥浪鼓，彎腰看向側躺的子，發現將一只腳踢踹出被子。

那只小腳還不及他的手掌長，握在手裏細膩，宛若羊脂白玉。

將那小腳塞進被子裏，君晟直起腰看向自己的手。

他沒有淨手，就那麽轉離開，躺回書房的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