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君威 分而治之
幾件事論完了,衆臣拜退,監也將椅子撤了下去。
可施桁臨走到門口,又被趙虓喊住:“施相,你且留一下,還有件事需單獨與你說說。”
施桁心口一。
這些日,陛下已得空分別與屈寒松、黃枰、葉登達這些人單獨談過,每人談得容都各有差別。
他旁敲側擊地打聽了,跟彌纓和黃枰,就只問了問他們對朝廷現在局勢的看法和人事的任用,讓他們舉薦了幾個職務的人選。跟葉登達,則是給他免了死罪,還跟他徹談了一整個下午。聽說當日葉登達是激涕零,人都哭得快虛了,是被監胡廣給攙扶著從弘文閣出來的,簡直如同重獲新生一般。
至于屈寒松,他太嚴,施桁問了半天,他也只愁眉苦臉地扔下一句:“施相,你我往後還是自求多福,好自為之吧。”
他這樣說,施桁也就懂了。陛下這是該敲打的敲打、該籠絡的籠絡、對他們分而治之呢。他和屈寒松當初面對丁泰和汪玉的專橫,有態度、沒有手段,弱屈服、任人宰割,現在也該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了。
其實這一日他也料到了,甚至也做好了一死的準備。唯一懊悔只不過是沒有在當初就與丁泰劃清界限慷慨赴死,而是如今恐被作為罪臣發落,負愧悔地死去。想來,自己都對自己心寒失,陛下又怎麽不會如此呢?
他回過頭來,椅子已被撤了,趙虓也沒再提賜座的事,他便只得弓站著同他說話。
趙虓喝口茶:問:“知道我單獨留你是為何事?”
施桁趕跪下去磕頭,“臣有罪……”
“哦,何罪啊?”
“臣作為中書宰輔之一,雖未與丁泰汪玉之流沆瀣一氣,然縱容其與其黨羽大權獨攬、恣意妄為,任由其禍朝綱、對皇室宗親大加殘害而不于危難之間、力挽時局于狂瀾之中。即便臣再有千般、萬般理由,也絕不了無能庸聵之惡,臣雖萬死而不足惜,懇請陛下治臣之罪!”
趙虓聽完他一席話,卻是笑了聲:“我回京以後,施相不是還為我振臂高呼,擁戴我為太子——哦,不,是‘儲貳’麽?您在朝堂上言之鑿鑿,可是唬住了不人啊。按說我該謝您才是啊,怎麽還讓我治您的罪呢?”
這話裏藏刀的,簡直施桁膽戰心驚,忙解釋道:“陛下誤會!‘儲貳’一詞,當真是大行皇帝與臣商議定下的,并非臣為陛下造勢所信口編造。只不過當時大行皇帝的確也似有冊封太孫之意,且在之後也又再召見丁泰與汪玉,令臣倍迷,至今不知究竟真意為何……”
趙虓無所謂地擺手:“真真假假,越辯越不明,還辯它作何?詔書的容不要,要的是人心,不是麽?”
施桁連連稱是:“陛下如今業已天下歸心,亦無須再自辯。”
“那麽施相您呢?”
施桁不敢有毫遲疑道:“臣不敢對陛下有二心!”
趙虓便從桌上出兩本奏折,讓王淮拿給他看,“瞧瞧吧,我回來屁還沒坐定呢,參你的本子就遞上來了。我也知道,你這位置上要做事,想一個人都不得罪也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想提醒你幾句,施相,若不是皇後屢次勸我放下心結寬容以待,你還真不能好生生地跪在這兒同我說話。往後該怎麽做,多加掂量,勿再步丁泰和汪玉的後塵。”
施桁忙不疊地應承著磕頭叩謝。
“起來吧。您也辛苦一晌了,用了膳再回。”趙虓招手令王淮,“在玉宵閣給施相賜膳。”
施桁千恩萬謝地退出去,趙虓一問時辰,都未時過了,他也早過了勁兒了。
本打算湊合上兩口得了,便讓王淮隨便準備些什麽吃食送過來。但沒多大會兒王淮進門,卻道:“陛下,皇後過來了,非得親自督促您用膳不可呢。”
趙虓趕起相迎,將寧悠接到屋裏來。
“你來的正好,我正念你呢。”
寧悠埋怨他:“妾一日不陪您,您就不記著用膳。都幾時了,得傷著胃,往後有您難的時候。”
趙虓笑,也不反駁,拉到桌旁坐下。
“今兒就在這兒用吧,你陪我一起。”
“陛下,您倒是聽進去妾的話了沒有?”
“聽進了,聽進了。”趙虓老實應著,“就是……你喚我陛下,我忒是不習慣,還是別這麽了吧。”
“您又說笑。不陛下什麽?難道還能同往前一樣?”
“往前你殿下,我也不喜歡,只是聽慣了也就覺著無所謂了。現在聽不慣新的,你就依我不行?”趙虓說完,湊過去低聲:“你之前不是喚過我‘虓哥哥’的,我喜歡這個。”
寧悠被他說個大紅臉,捶他胳膊,“那是床笫上喚的,平時怎好拿來稱呼?”
趙虓反而樂:“那才好,就這個。”
“不不,妾當著旁人這般不出口。”
“老夫老妻的,還有不出口的?”趙虓雖撇嘀咕,但既然喚不出口,也不為難,就揭過不提,令人布膳。
還在國喪期間,菜都素得清湯寡水,不見葷腥。趙虓用得不多,一直給寧悠夾菜,照顧多吃一點。
用得差不多了,他問起兒子和寂行況:“還在路上耽擱著呢?沒給你傳話回來,何時能到?”
“前些天狗兒來話,說一路雨雪,只得走走停停的,剛到景州。妾估也快了,應當這兩三日就能到。”
“瑞雪兆年啊,好兆頭。”
他這是已經將自己放在天子的位置上,開始為天下生民所考慮計較了。
寧悠便問:“可定下了登基的時間了?”
“他們商議去了,也就這些時日。”
膳撤下去,今兒忙得久,這會兒趙虓竟有些乏了。想著歇會兒晌,便擁著寧悠在榻上躺下來。在懷裏,想起方才的事,道:“今兒我跟幾位宰輔和禮部議了議冊後的時間和流程,你自己可有什麽想法?”
“這哪兒能依著妾的想法來的?若非讓妾自己說,那也最好是待父親發引以後,您將朝諸事理順、南面戰平息,怎麽得到九十月份吧?”
的意見倒與那幫大臣們一致了,趙虓自然不應:“我跟他們說最遲五個月。”
“何故限得這麽嚴?非五個月不行?”
他一時找不出理由,“我就覺著太晚了不行。”
寧悠方知這又是他任之舉,嘆聲:“妾知您心意就好,早一兩月、晚一兩月又有什麽關系?您剛要登基,不可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太過任,這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切勿為此與臣子們鬧出齟齬不快、搖人心。”
趙虓好心被責一通,撓撓額頭,只得道:“我這不是不想你委屈,想把你排得靠前些麽。”
“您如今是天子,天子的事便是天下生民的事,您和天下事理應當先,妾理應在後,也甘願在後。”
每次都這般不爭不搶地,事事把他擺在自己前頭,趙虓便總覺得對虧欠得厲害。這些年追著彌補,可彌補得總還趕不上付出的。小事也就罷了,如今冊後這般大的事,他便丁點兒委屈都不想再讓了。
“若為天下生民,你往後也是一國之母,有何不可提先的?”
這倒把寧悠給將了一軍,不知說什麽好。
“你瞧,反駁不了不是?”趙虓便拍板,“行了,這事你就莫過問了,聽我的。”
“依您可以,但您萬不能太出格了,讓妾遭致天下人的唾罵,將妾斥為禍國殃民的褒姒妲己,妾可擔不起這樣罪責。”
趙虓道:“你放心,往後你定將是母儀天下、萬民稱頌戴,我怎會讓你背上如此罵名?你的聲名本就比我好,我更會加倍惜。”
“妾哪有什麽聲名?又哪兒會比您好?”
“以前在藩國不就如此?百姓一聽冀王妃,都是口稱贊地,到我了,可不就是褒貶不一。我若不是沾你的,哪得那麽些擁戴?”
寧悠搖頭笑:“誰說百姓對陛下您褒貶不一的?”
“你看,又這般。”他懲罰地咬耳朵,“都說了聽不慣,讓你換一個。”
“那喚您……虓郎?”
趙虓不應:“平日裏也罷,眼下這不是在床笫上,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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