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歸策相見

已是八月了，正逢盛夏，東宮昭明堂裏的伴讀王子們一個個卻是如墜冰窟，心口生寒，不知自己哪一日就見不到第二日的太。如今東宮裏還在念書的王子只剩下寥寥不到十個，半年多時間裏，眼睜睜看著前幾日還玩耍談笑在一起的手足兄弟被衛兵帶走，或是頭天回去便自此消失無蹤，這些半大的孩子們又如何能不怕呢？

寅兒是唯一一個撐端穩，還能認認真真地坐在學堂裏聽上一二的。保兒和其他皇兄皇弟們一樣，每日嚇得戰戰兢兢，心不在焉，他這當大哥的得護著弟弟，站在前頭給他遮風擋雨。

又是勉強度過一日，回府路上，保兒小聲對寅兒道：“大哥，明日會不會到我們被抓走？”

寅兒抓住他的手拉著，大聲道：“怕什麽？死也是咱們一家人一起死，九泉之下團聚，又有什麽可畏？”

這話是說給前頭的衛兵的，說完他又附在保兒耳邊耳語：“娘跟小舅已經在想辦法了，咱們得撐住，不可慌。慌之下必會出錯，恐怕壞了長輩們的計劃，懂了沒有？”

保兒心底還是害怕，但也只有努力點點頭。

往常晌午這陣，寅兒和保兒還沒回來，寧悠便讀些書，誦誦經，找些不會留下文字信件的事做，籍此打發時間。

之前還被允許進宮探陛下，如今這件事被止，也徹底了被的狀態。吃穿用度上雖遠比不得王府，可想想總比落到大宗正院或是流放到邊疆強。瞧瞧別人，眼下這日子也得是數著、珍惜著過了。

興許是寧武為爭取來的這般待遇，但比起謝他，寧悠心裏更激是寧翊。他才是真正在為和一家人的團聚慮著。姐弟二人這半年就見過兩回，上一次來時，他說城門守衛他已基本打點妥了，如今還需等一個合適的借口才能走。

這一等又是一個多月，寧悠心焦如麻，可也只能是每日念佛靜心，除此以外別無他法。兩個孩子還要來安，如今是他們的天，不能讓自己先慌了陣腳。

寅兒和保兒回來沒一陣，快午膳時，也是外邊兒守衛接換的時候，外面響起葉笛聲。寧悠忙讓兩個孩子盯著些，自己匆匆地往後院裏去。

後院東角有無人修繕的破庫房，牆幾塊磚松了，從這兒出去是甚有人經過的僻靜後巷。寧翊便隔三差五過來，將這幾塊磚擴了個半人高的小，再把磚壘回去，外面糊上泥灰和幹草遮掩。每回他來，便從這鑽進來，走後再堵上。

被囚在這兒這麽久，朝廷派來盯的人也松懈了，這竟一直沒有人發現過。

寧翊鑽進來，寧悠忙幫他把磚堵回去，兩人片刻都不敢耽擱，寧翊急急道：“姐夫有信兒了。他向朝廷稱病，請求讓你們回去探。當日朝堂上不大臣都表示了支持，要求暫緩削藩。我私下裏也去見了太孫，請他在兩位相父跟前為你們求。”

“那他怎麽說？”

“他答應了，就不知丁汪二人怎麽考慮。我是這樣計較，眼下來看他們的削藩之舉過于急功近利、暴惡劣，已然引起朝堂外極大不滿。如今不得不暫緩下來。這或許會給姐夫松口氣的機會，咱們必須得抓住。等會兒我走了，你便立馬上書太孫請求帶兩個孩子回冀北照顧姐夫。若他們不理會，你便接著再上，一直到那小子不住這力態度松，甚不需要丁汪同意，我便立即安排你們出城。”

“若他們堅決拒絕呢？”

“那就逃吧，管他爺的那麽多！你讓兩個小子記好東宮馬廄的位置，記好守衛換崗的時間，隨時做好走的準備。至于你或許就要兇險些，真到那一步了，我親自過來接應你。”

寧悠反擔心他，“如果幫我逃出去，你怎麽辦？朝廷恐怕會治你的罪！”

“我上頭不還有二哥頂著？他再坐視不理，我就把他咬出來，要死一起死，我看他自保不自保。”

“你這……”寧悠只有哀嘆一聲。

“阿姊，你別擔心我。小時候多次都是你救我于水火，如今換我救你了，我心甘願。”

寧悠眼睛一紅，哽咽無言。

“你看，又哭。”寧翊替淚，“爹不是總讓你堅強些麽？你自己都不怕死了，還怕什麽別的！想想姐夫，再想想兩個小子，都還指著你呢。好了，我也不便久留，這就走了。”

“好，你快回去吧。”

“等著我的信兒，我會再安排。”

寧悠的上書果然被朝廷無視，趙虓這邊跟著也出了狀況。他稱病後不久，朝廷不僅不相信也不願施舍他時間養病，卻是反其道而行，一封詔書將他改封在了江州，并令他盡快就藩。

這一舉措徹底打了趙虓和寂行的計劃，他們還是小視丁泰和汪玉了。

這兩只老狐貍畢竟不是他那沒主見的侄兒，仁寡斷，還肯對皇叔們報以同和施舍。他們當年可是跟從趙晉柏起兵的老臣，這江湖上的爾虞我詐他們見得可太多了。稱病？哼，八百年前老祖宗玩剩下的，能信才有鬼了。既不信，更不可能婦人之仁，垂恩憐憫。

事已經做了，藩已經削了，背了這麽些罵名，怎可能到了要趙虓的時候停下來？要做就得做絕，要就必須得徹徹底底，這不是過家家，而是你死我活的鬥爭。其他藩王已然被打擊得差不多了，豈有放過威脅最大的趙虓之理？

趙虓唯有先答應下來，但提了個條件，如今他病得厲害下不了床，希朝廷能寬限一二月，待他病好轉再啓程。

他文筆不，便讓張德歉和寂行兩個商量著寫了一封信，回給了朝廷。

趙承輔接到趙虓的上奏，讀完他三叔這封真意切、字字泣的書信，慨這打了一輩子仗、為大靖守了一輩子國門，眼瞅著快到了不之年的皇叔居然因為自己而卑微如此，實在是于心不忍，請求丁泰無論如何都要看在他們叔侄深的份上予以寬限。

丁泰和汪玉心裏頭直罵這小子不事，只好略作表示，寬限了一月。

到九月二十八，見趙虓還沒靜，丁泰也不跟他玩兒了，令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龔道榕為安藩使，帶三萬兵前往順安，督促趙虓從冀北改藩江州。這意思是，不管你趙虓是真病假病，就是拿三萬人擡也給你擡到江州去。

江州不過是個彈丸大的小城，距離京城四五百裏地，離順安卻有近千裏。把趙虓改封在這裏的意思也很明白，不僅要讓他離冀北的勢力範圍，還要把他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軍守備最重、兵力最足的地方牢牢看起來。

興許是為了做做表面功夫，也興許是覺著這麽一套下來，趙虓基本也就該撲騰不了，丁泰和汪玉一琢磨，跟逮著了耗子的貓似的，就是不吃，就是玩兒，幹脆是格外開恩，沒有削奪他王府那一萬人的長廷三衛，而是造了個詞兒——“搖領”。什麽意思？就是讓他人去江州，但是兵留在順安不。

這不是氣人麽？這不是惡心人麽？

趙虓和衆將知道了以後都恨不得把牙咬碎了，這朗朗乾坤下、昭昭朝堂上，甚是陛下的眼兒跟前，竟然有此等佞小人貽害大靖國祚，若不除之，實乃國之不幸！

到了這一步，前面的謀劃只能被迫全部推翻了，趙虓被得離懸崖又近了一分，再往前一步就是碎骨，可以說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了。什麽半年練兵、鍛造兵、屯糧築牆，通通化為了泡影。如今他只能是能拖半天是半天，拖到寧悠和倆兒子逃出來的那天，就一刻也再不能等下去，必須舉兵了。

然而京城和寧翊又遲遲傳不回來消息，趙虓關起門來裝病，在屋裏頭卻是焦慮得坐立不安，來來回回踱步，一連好些日飯食都進不下。

他不停地問寂行，“如果王妃和兒子們不能回來，我該怎麽辦？”

寂行也答不上來這樣的問題，虎毒尚不食子，他又怎可能讓趙虓做出放棄妻兒命也要造反的事來呢？況且，以他們夫妻深、父子深，他恐怕先放棄自己都不會放棄親人啊！

他只有答：“王妃與王子們福運綿長，定能化險為夷，請大王自己先得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