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

大晉躲在江東二十餘年, 就像是風中殘燭，只剩一點微弱的火，茍延殘。

如今那螢燭末竟也彙星河, 照亮陷昏暗的晉土。

赫拔都移視線, 自東往西。

這些原本用來遇敵示警的烽臺此刻主點燃，火焰熊熊燃燒, 宣誓著他們亦有一戰的決心。

“呵。”赫拔都輕出一口氣, 叉手不屑道：“即便他們傾巢而出, 也不足為懼！”

他起初敢按兵不的原因并非單單被江公的花言巧語蒙蔽。

一統北境之後, 他就擁有百萬強師，即便每人扔一只靴子，都能平地起高山！

而大晉在門閥統治下，君臣分心，更沒有力訓練大量的正規軍。

不足為懼！

“王上。”卓緹蘭娜剛登上城牆, 摘下鬥篷走到赫拔都的邊, 隨著他一起看著遠的烽火連城, 那是何等壯麗驚人的景象，那些跳閃爍的火就好像是一個個跳的心髒, 那也是晉人不屈的神。

這些年，北胡從未遇過這樣的抵抗。

眉目之中難掩擔憂神。

赫拔都展開雙臂把抱在懷裏。

“蘭娜，等我打敗大晉，統一南北，我們的族人就能真正在這片土地上馳騁，安居樂業了！”

卓緹蘭娜遲疑了下, 道：“可那些晉人怎麽辦？”

“在他們的史書裏有一個詞‘斬草除’, 說得一點也不錯。”他松開手，又扭頭看著南邊的晉土, 濃眉微顰，“你看他們如此孱弱，卻還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不能徹底擊垮毀滅他們，只會帶來源源不斷的麻煩，又談何真正的太平？”

卓緹蘭娜沉默。

赫拔都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要殺掉的不是一百、不是一千也不是一萬，而是數以百萬的晉人啊。

那裏面有給獻過花的小孩，有仗義幫助過的郎，更有紅著臉誇好看的郎君，有會烤香脆餅子的婆婆，還有會給羊群看病的熱心行醫……有許許多多平凡而普通的人。

于心不忍。

“祝福我吧。”赫拔都不允許心，目不轉睛地盯著，向請求。

卓緹蘭娜正視他的眼睛，終于還是兩手叉在前，緩緩跪下。

在後的侍從、奴婢也隨之跪倒，向他們英勇的王獻上最高的祝福。

秋風從北方吹來，旗幟在風中烈烈招展。

空氣裏盡是肅殺之氣，凜冬提前降臨。

北胡的百萬大軍集結，朝著南北邊境來。

聽到這個龐大的數字，士卒們不戰先怯，陷了低迷的氛圍，與此同時謝昀派出一支由三千銳組的前鋒從荊州出發，過長江，直攻被北胡占領的渠縣。

這裏曾是大晉建造的糧倉之一，被北胡占領後，延續舊用，可以隨時支援頻頻進犯大晉邊境的奇襲軍。

一旦兩軍戰，這裏也將為北胡的重要補給地之一。

渠縣知縣得知晉軍突然撲來，嚇得屁滾尿流，忙不疊去討救兵。

赫拔都只得派出兩萬人馬先馳援渠縣，另遣三十萬先鋒直建康。

營帳之中，謝昀與一衆將領正對著軍事圖討論。

“北胡大軍固然人數衆多，可他們遠道而來，必然疲憊，我們以逸待勞，更有優勢。”

“話是這樣說，但他們先鋒就有三十萬人，我們這裏滿打滿算能派出去的只有不到十萬，敵我懸殊，再加上我們之中有與北胡作戰的經驗，萬不可。”

富有經驗的衛將軍留下的那五萬衛軍本該一起并進北伐軍，但被謝昀一揮手派走了。

衆人費解，不過誰眼下謝三郎是由皇帝指定全權負責此戰的主帥，倒沒有人多加置喙。

只是衛軍不在，這裏最有經驗的反倒是他們往常都看不上的流民軍。

齊赫也早不是從前的模樣，他的皮黑了，強壯了，心態也更穩了。

遇事先深思片刻才回道：“我的人雖然與北胡軍一直在打，但也沒有直面過如此大正規的軍隊，而且現在軍心渙散，才是最大的問題。”

恐懼好比疫病，傳播迅速，若不提前提防，及時治療，很快就能夠擊垮一整支軍隊。

幾人同時看向謝昀。

謝昀有竹，“這兩日靜候消息。”

主帥沒有明示，他們也只能揣著不安離去。

孟時羽在帳子外等到齊赫，立刻迎了上去，關切道：“他們可有為難你？”

他們份特殊，庶民出還是流民，往常這些世族權貴都不會多看他們一眼，更遑論與他們說話了，孟時羽擔心齊赫會遭遇不公的待遇。

齊赫搖搖頭：

“現在我們共強敵，不論高低。”

孟時羽看了他一眼，苦一笑道：“不錯，阿嫻現在份不一樣了，往後你的份也不好說了。”

皇帝看在齊嫻的面子上，怎樣也不會虧待齊赫。

將來齊赫就是皇親貴胄了。

齊赫拍了拍他的肩膀，“的境也很艱難，我這個做兄長的唯有努力站穩腳跟，才能做的支撐。”

皇甫倓這個人齊赫打心底不信任他。

他既忘恩負義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眼下他能夠安穩地在這裏站在陣前，是因為他還有很大的用。

兩日後，渠縣知縣沒有等到赫拔都派來的兩萬援軍，因為突然有五萬大軍圍上了對他而言更重要的郡。

所以半途，兩萬軍隊就轉而奔救郡。

那三千銳蒼衛趁機圍攻渠縣。

渠縣的城池沒有重建過，保留了舊時的模樣，包括各種水道、暗路，所以霍十郎帶著人從惡臭的渠爬了半個時辰就鑽進了渠縣部，沒有折損一兵一卒。

北胡留下的守備軍這麽多年從未遭遇過晉軍的直接攻打，太過突然再加上不悉對方的路數，被悶頭打了個措手不及，很快就投降了。

消息傳到江東，謝昀趁機道：“蠻胡不過爾爾！”

頓時士氣大振。

無論多漂亮的話都不如實際行證明來得快。

大晉一直以來放任北胡蠶食疆土，但是如今，他們也要一寸寸奪回來！

而且，事實證明他們也是能勝！

赫拔都丟了渠縣并沒有多在意，倒是郡的失勢讓他大發雷霆。

兩萬的援軍沒有來得及趕到，五萬衛軍就殺進了城。

據聞是郡的晉人奴隸趁造反，還用石頭砸死了郡守，一窩蜂打開了城門，哭喊著迎進了晉軍。

等北胡援軍到達城外時，衛軍的將領更是不要命地沖出來，哪怕刀槍加，滿沐，他也義無反顧率先沖軍陣，用長刀兇狠地割下胡將頭顱，提起淋淋的人頭，大喊道：“債償！——”

衛軍士卒從傷痕累累的副將側瘋湧如，直往向前，揮舞手裏的槍矛，寒森森，聲音震天，“債償！——”

這是一支複仇的隊伍，他們已經無懼生死，活著只為了讓敵人的染紅他們的刀、鎧甲和赤紅的眼。

衛將軍在世時，他們不敢如此豁出命去殺敵。

因為他們後再沒有可以托付的同伴，他們只能是守護的盔甲。而現在，他們是出擊的長刀。

前進！殺敵！

郡與渠縣的功徹底激起了千上萬晉人奴隸的反抗之心，在一些北胡軍難以鎮的地方，反抗的聲音不絕于耳。

赫拔都無暇顧及這些地方，殘忍地宣布將所有的晉人奴隸就地坑殺。

但沒有想到在生死關頭，再弱的人也會起抗爭，以求存活的希，他的這個錯誤決定把這些晉人努力得只能背水一戰。

許多被占去的晉城很快t就一團糟，鮮與火焰從未止息。

大晉各州亦派出臨時組合的軍隊，就好像北胡的奇襲軍，他們也靈活變。

裏面不但有士兵還有各世族的侍衛部曲，還有一部分是獵戶、佃農，看似是一群烏合之衆，但意外地讓北胡大軍捉襟見肘，疲于奔命。

這遼闊的領土了沉重的負擔。

赫拔都也沒有料到大晉還能分出那麽多“兵力”同時攻擊多，就猶如那一晚烽火彰顯的廣闊。

他無法完全放棄這些地方，因為他們的失敗只會逐漸助長晉軍的士氣，這絕非他想要看見的。

本該持續派往江東的軍隊只能分出一部分趕去支援邊境。

這時，連日的秋雨幾乎席卷了大半的晉土，未能洗淨土壤裏的鮮，反而帶來一場曠日持久的嚴寒。

天氣轉涼，資消耗加劇。

蒼懷手掀起簾子，一手摘下落滿雨珠的鬥笠，鑽了進來。

跟在他後還有兩個凍得臉發青的小郎。

“郎君，多地段河水上漲、山石坡，道路阻，資一時半會運不過來。”天冬上前如實稟告。

他和南星一同盯著後勤補給，所以知道十萬人的消耗是十分迅速可怕的，倘若四天不能跟上，那士卒們就要著肚子與北胡的前鋒對上了。

有人立刻就擔憂地開了口：

“這場雨實在太怪了，莫不是天要亡……”

蒼鳴忍不住斥道：“放你娘的狗屁！”

南星知道這件事很要，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道：“郎君，羅……月大家給我來過信件，說已經在想辦法了，必不會讓大軍斷了供給。”

他說出來也是想要安定讓人心。

誰知旁邊一名將軍忍不住口而出，“能有什麽用？”

口吻裏滿是不屑與不滿。

他就說這樣重要的事就應該托付給一個郎，說出去就要人貽笑大方。

謝昀接過羅紈之寫給南星的信，擡起眼，漠聲道：“能讓你吃上飯。”

蒼懷亦朝那將軍睨去一冷眼。

南星站在謝昀側，猛點頭，比劃著手，激道：“靠著月大家重新打通的商線才能盡快把各地的糧草彙聚過來，要不然我們早喝西北風去了！”

雖然這話有點誇大其實，但是謝昀幾人同時力那“月大家”，先前還不屑的將軍頓時明白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告錯，匆匆隨著其他人一同退出帳子。

謝昀這才有時間低頭看信。

因為怕打擾他，羅紈之與他之間幾乎沒有通信，他也是從南星天冬那裏能得到一些奔赴在各條路線上的消息。

這次的大雨其實早有征兆，一些常年耕作在田間的老人看了天象，提醒過羅紈之一句。

便留心上了，并且做出準備，所以五天後會提前有一批糧草運到，但這些也只夠讓他們支撐到北胡先鋒到達。

那之後若斷了糧草，他們將面臨憂外患的兩難。

上天無，實難預料。

但謝昀并不信這是天意要使他們傾覆。

而且，羅紈之也是個固執堅毅的人。若想要做好，就一定會努力辦到。

謝昀完全相信的能力。

他用指.尖著信上末尾的一行字。

字跡邊沿已被氣洇出了躁的邊沿。在這些字跡裏，謝昀仿佛能看見坐在油燈旁，翹著瓣，垂著眼睫，認真寫下這一行字。

——若見三郎，代我三問。

飯合否？寢安否？思我否？

若羅紈之在他面前，那謝昀便會告訴。

寢食難安，唯思卿矣。

帳子裏燈明燭亮，謝昀認真思考了一夜，天亮後就召集將領，商討軍事。

糧草的問題他完全相信可以得到解決，所以他決定在北胡前鋒部隊到達之時不給對方息的機會，即刻開戰。

恰在這個時候，赫拔都的部下抓住了幾個落單的蒼衛，嚴刑拷打之下得出晉軍要斷糧的大好消息，不喜出外，命令大軍加快趕路。

大晉把最好的兵力集中在江東，他不趁機一網打盡，豈不是對不起這天賜的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