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在訴說自己的委屈，又句句另有所指。

讓郎君為難的另有其人，不過是救了郎君又給人害了。

芩嬤嬤一張老臉黑了個徹底。

旁邊乖乖聽著的謝家小郎搖了搖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我覺得羅娘子說的有道理欸，更何況與九兄一起的時候大多都是在研究功課，我們幾個都是有目共睹的，不像是……”

瞟了眼兇的芩嬤嬤，放低了聲音道：“不像是有些人說的那樣不堪。”

老夫人沒有料到自己的小孫居然會幫羅紈之說話。

這全靠羅紈之在家塾裏從不惹是生非，認真學習的態度所致，夫子們起初不看好，後邊見果真是來讀書的，漸漸也接納了。

而謝家的小郎君、小郎們又看見九郎待格外和善親切，自然而然也覺得為人還不錯，份低點也不是什麽很大的事。

所以這個關頭才願意為說一兩句公道話。

羅紈之低頭了下眼淚，沒有出聲，任由老夫人把反複打量。

等到芩嬤嬤再想開口的時候，羅紈之才及時道：“老夫人，至于那日我不慎飲用了下了藥的酒，又被人別有用心送到九郎院子，此事尚存不疑點，因芩娘子不配合，故而還不知道是誰對我下的手，對我下手也就罷了，阿紈是無足輕重，但我到底還是扶院的人，萬一讓郎君也喝到或到不幹不淨的東西……”

對外，三郎并沒有公布羅紈之究竟是中了什麽藥，外界猜測很多，所以羅紈之這一說就把事變得嚴重起來。

總而言之那藥肯定不會是好東西。

老夫人臉逐漸難看，一旦代羅紈之口中所說的那些事，再無法忍。

確實，這件事必須嚴查！

無論底下人如何爭寵爭鬥，都不該牽扯到謝家的郎君上，尤其是三郎。

“說的不錯，千不該萬不該這件事不能發生在三郎的周圍，芩嬤嬤，這件事既然牽扯進阿玲，那就查清楚些，看看是誰在後頭搞的鬼。”

芩嬤嬤暗暗倒了口氣，瞪著羅紈之，整張臉都氣得發抖。

羅紈之朝輕揚角。

在的淺笑中，芩嬤嬤這才回味過來羅紈之先前的示弱，心中震驚。

這郎難道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到老夫人面前，趁此機會引起老夫人的重視？

“芩嬤嬤？”老夫人疑邊人沒有反應。

難道不願意早點還芩玲兒清白嗎？

芩嬤嬤咬咬牙道：“老夫人，即便要查，這郎也不該再留在三郎邊了啊！”

不屑地瞥了眼羅紈之，道：“聽聞常康王看上了這郎，還想要，只是三郎不肯，故而還與常康王鬧得有些不愉快，不過是個小郎，既然被王爺惦記上了，也不好再留在三郎邊了，還不如做個順手人氣。”

羅紈之沒想到芩嬤嬤這麽不要臉，上的都涼了一半，但見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急道：“老夫人……”

“我來遲了麽，好熱鬧啊。”

人未至，先聽見一道笑聲，接著有婢挑起遮的竹簾，就見一位儀容溫雅的婦抱著一只通雪白的貓兒，領著幾位仆婦進來。

羅紈之馬上就認出了。

是先前在家塾樹下見過的那位娘子。

果然是位份尊貴的夫人。

“二伯母！”還在老夫人膝邊的小郎立刻站了起來，甜甜喊了聲。

蕭夫人走上前，順勢把貓兒放進小郎懷裏，到邊上玩去，自己走上前坐到老夫人下手的位置。

羅紈之雖然猜到尊貴，但沒料到就是謝三郎的生母，那位蕭夫人。

老夫人擰著眉，“你怎麽來了。”

聽語氣，似乎不怎麽待見這位蕭夫人。

“我約了羅娘子一起賞花，卻左等右等見不到人，這才知道是給母親請來了，所以也不請自來。”蕭夫人對羅紈之一笑。

羅紈之愣了下，及那位蕭夫人和善的目才明白的好意，心中微。

老夫人哼了聲，指著肩頭擺上殘留的木樨花瓣道：“省省吧，誰不知道闔府上下就數你是個懶骨頭，無事不登三寶殿。”

花都落了一，可見在門口站著聽熱鬧不止一小會了。

蕭夫人笑也不解釋，手淡定地把花瓣拍了拍，才笑道：“這不是事關我兒麽，做母親的自然要擔心些，聽聞拖了好幾日沒有結果，我就過來問一句，不奇怪吧？”

事發生在扶院的人上，所以蕭夫人說事關三郎也無錯。

周圍的人，面各異。

這蕭夫人向來隨，不拘小節，故而外邊都說有名士之風。

但是悉的人都明白，才是那個最難對付的。

“芩嬤嬤，你侄孫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你為長輩應當多開解一二，不該為了一點小子，耽擱了老夫人以及我們的時間，對不對？”溫聲細語，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芩嬤嬤卻在敏銳的目下冷汗涔涔，訥訥道：“是，老奴回去就跟說，定要知而不言！”

蕭夫人轉頭又笑眼彎彎看著老夫人，“這事本也與羅娘子無關，母親問也問不出什麽。”

老夫人聽出的意思，沒好氣地擺擺手，“你既然著急賞花，領走就是。”

蕭夫人歡歡喜喜起拜謝老夫人，“母親疼我，那我便不打擾母親休息了。”

說罷就上羅紈之一起離開。

從進來到坐下再到出去，全程不過幾句話，未到半炷香的功夫。

可見實在任。

羅紈之啞然，隨蕭夫人一路往外，見仆婦為撐傘遮，自個著把刀扇搖個不停，酷暑炎熱令不適。

可卻還特意來跑了這一趟。

羅紈之不解，蕭夫人為何會來“救”？

蕭夫人的住風儀院，四周繁花錦簇，有風來時，花香沁鼻。

正屋窗敞開，垂著湘妃竹簾遮，四角還擺放著冒著寒氣的冰鑒，故而比外邊涼快不。

蕭夫人換了淺碧紗羅，烏發松挽，比起在老夫人屋中時松弛不，隨意一擡手讓羅紈之落座。

羅紈之略有些不自然。

比起謝老夫人，其實更害怕面對蕭夫人。

或許因為是三郎的生母，和三郎有著更切的關系。

而正為與三郎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緒所煩憂。

雖然蕭夫人一直沒有對表現出惡意，甚至還溫地請用茶吃糕點，把當做需要招待的客人，而不是出卑微、又“心積慮”接近自己兒子的謝家婢。

“在你到老夫人院片刻後我便到了，你別怪我沒有第一時間進去，因我對你還不是很了解，所以存了一分好奇。”蕭夫人笑著。

好奇遇到這樣的事，會怎麽解決。

“夫人言重，還要謝夫人為阿紈費心了。”羅紈之意外蕭夫人的誠實，不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怪罪沒有及時出手相救。

“我見你事不驚，能把不利被化為主出擊，確實不錯。”蕭夫人大大方方誇，也并沒有覺得是個心思很多的壞郎。

相反劣勢，還t能想出一條行得通的活路，足見機敏靈慧。

“夫人謬贊。”羅紈之略有些愧。

因為確實用了些手段。

一番話下來，兩人互相的陌生淡了許多。

蕭夫人又對北邊的事很關心，羅紈之便把自己聽來的、看到的都一一說給聽。

蕭夫人嘆氣：“北民艱難啊。”

羅紈之跟著點頭，雖然們羅家是逃了出來，可還有許許多多的北地百姓還時刻徘徊在死亡的邊緣。

“夫人，三郎回府了。”這時門口有婢來傳話。

知子莫若母，蕭夫人笑問：“哦，他眼下去哪了？”

“去磐松院了。”

蕭夫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對羅紈之搖頭笑道：“瞧這孩子，還擔心你吃虧呢。”

眉目舒展，笑容自然，讓羅紈之不由想起了庾十一郎的母親。

因為看不起，連帶著對十一郎惡語相向，怒罵他為了這麽個上不了臺面的庶出郎自甘墮落，不思進取……

羅紈之心中酸，也越加忐忑，忍不住琢磨對面夫人的笑臉。

生怕蕭夫人心底所思其實并非面上所示。

“你似乎有話想問？”

羅紈之在謝三郎面前藏不住心思，到了蕭夫人眼皮底下也是一樣。

對上那雙睿智的眼睛，扯謊變了件難事。

羅紈之忍不住問：

“夫人難道不介意麽……”

蕭夫人略一歪頭，“我介意什麽？”

這麽久來，蕭夫人都還沒有提起與三郎的事。

羅紈之斟酌用詞，小心翼翼道：“府裏的那些傳聞，還有我的份……”

老夫人所介意的，無非是這個郎即便做妾，也覺得配不上三郎。

“你啊……”蕭夫人笑著用扇子點了點的額頭，“明明是個靈慧的小郎，為何要鑽牛角尖呢？既明已經長大了，他想要什麽、想做什麽，我是不會幹涉的。”

輕羅刀扇一即離，羅紈之不了額頭，心中溫瀾生。

若說在這之前覺得蕭夫人是位和善但仍有距離的夫人，此時此刻卻覺得更像是一位和藹的母親。

月娘天生子涼，并不像其他母親那樣緒外，孩子犯錯會教訓，孩子迷茫會像剛剛那樣，親昵敲一敲額頭，點撥迷津。

“即便我不了解你，可我相信既明，他若是瞧上你，那你這郎必然有獨到之。”

羅紈之蹙眉斂睫，瓣翕，似是下意識就想要為此辯駁。

比起風骨清舉的的謝三郎，有什麽優點足以掛齒？

他不過是被用“可恥”的手段所迷，或因為的不告而別生出些不服。

若是蕭夫人知道在戈的所作所為，或許就再不會這樣溫可親的對說話。

羅紈之抿住瓣，手指也不安地攪在一塊。

“不是的夫人……”

額頭忽然再次被點了點，揚起睫，向蕭夫人，似是不解。

蕭夫人眸盈盈，溫言細語：“不要自我否定，倘若既明真是只看上你的外表，或被一時迷，那我也不會責怪于你。”

眼睛長在郎君上、心也長在郎君上，甚至那慣會作惡的玩意也生在郎君上，可偏偏一有不贊許的接，所有的過錯都容易歸在郎上。

是長得太，是朝自己笑了，亦或者只是不期而遇地迎面經過。

蕭夫人討厭這樣的話題。

看著羅紈之，語重心長道：“那是他的問題，亦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沒能教好他。”

羅紈之眼睛發脹，心口也變得酸酸。

從風儀院出來，羅紈之的腳步比平時要快許多，就連對面走來的人都沒看清就匆匆拐到一旁小徑上。

那鋪著石的小徑連著一片小樹林，羅紈之鑽進去，背靠著一棵樹緩緩蹲下，抱著自己，控制不住眼淚流了下來。

旁人一次一次的貶低已經很難再，但這一句溫言肯定就讓狼狽地丟盔棄甲。

在戈城的就如井底之蛙，一直堅信自己可以，等到了建康才明白是真正的渺小。

渺小如，當真能好到可以與謝三郎并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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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外聽不見哭聲，只能看見那聳的肩膀，以及鬢邊搖晃的珠釵。

那無助的郎獨自一人躲在裏面哭，讓人心生憐惜。

只是郎君沒有，蒼懷也不好貿然上前，就問道：“郎君不過去安羅娘子嗎？”

“躲起來就是不想讓人打擾，倘若在我面前哭，我自然會去安。”謝昀晃了晃手裏的小酒葫蘆，對蒼懷道：“你去跟母親說一聲，今日我就不過去了。”

蒼懷領命離開，謝昀站在林子外，不知道過了多久，羅紈之才扶著樹起，用帕子了眼淚，擡腳穿過林子。

謝昀慢了幾步才跟了上去。

羅紈之找到了一口水井，想要打水把臉好好洗一下，不然回去後是人都知道哭了。

可不想讓人誤會心善人好的蕭夫人。

水桶好不容易提上，羅紈之才把頭湊過去，就見到一綠呼呼的東西忽然沖著的臉蹦了出來，到驚嚇，手推向水桶，那邊沿上翹起的刺狠狠紮進的指頭。

羅紈之又猛地起手指，疼得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著氣住指頭，剛出幾滴，側忽而站定了一人。

“讓我看看。”

羅紈之詫異道：“三郎？……你怎麽在這？”

謝昀沒有回答，握著的手腕，看指上的傷，“我們到亭子去。”

說著也沒有松開的手，自然而然牽住。

羅紈之沒有掙開，隨他一路走到掩映在蔥郁花木中的亭子裏，兩人坐在石墩上，謝昀從腰間解下一個天青瓷制的酒葫蘆，剝開木塞，清列的酒香就迫不及待湧了出來。

“那水井經久未用，木桶也沒有更換，怕不幹淨。”謝昀解釋，把酒澆在的傷，香味隨之散開。

羅紈之“嗯”了聲，又用手背了兩下眼睛，把那殘留的淚痕快速抹去。

謝昀看了仍紅通通的雙眼和鼻頭，沒有多說。

低頭盯著從葫蘆口流出來的酒，沖洗在紮破的傷。

酒淌過傷口上，有些疼，但是羅紈之好像不到，悄悄看著低垂眸眼的謝三郎。

遠在戈城時，就聽過很多他們這些高門大族的傳聞，最多的還數他謝三郎，有人便說謝三郎不似世間人。

他的氣度風華獨此一份，真正的郎豔獨絕。

即便帶有冷酷無的頭銜，但也不妨礙對他喜的郎猶如過江之鯽。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郎君，此刻正認真地為清洗這麽一個小小的傷口。

的心很不爭氣地在腔裏跳。

誠然如謝三郎所說，的心并沒有。

“怎麽？”

羅紈之眨了幾下眼睛，從恍惚中回過神，就見謝三郎已經放下酒葫蘆，正注視著。

漉漉的手指上還沾著酒，在一滴滴往下掉，手指上的傷口不疼了就是有些發燙。

“我……我在想，聽聞三郎最喜歡的酒千金釀，價值千金，該不會是這瓶吧？”

謝昀彎淺笑，“千金？誇大之詞罷了。”

“哦……”羅紈之心裏好了些。

謝昀又接著道：“或許一金恰當一點。”

羅紈之“啊”了聲，又提起了心，失聲道：“那豈不是還是很貴，這，三郎豈可浪費這好酒……”

價值一金的酒現在一大半在地上，小部分掛在手指上。

“算不得浪費。”謝昀不在意。

羅紈之不贊同，滿臉惋惜，“我用清水沖一沖也可以的。”

“你非要介意的話……”謝昀擡起的手，一揚目，張輕輕含住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