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雅丹 路過的狗都有憾。

其實剛才開車的時候陳睦看到路邊的牌子了, 好像寫著“即將進雅丹地貌”。

只是說得太興，沒空對此發表言論而已。

“雅丹”是維吾爾語，意為“陡峭的小山包”。這是一種因幹燥而出現的風蝕地貌, 在長年累月的風化和間歇流水沖刷下, 形了一個個有著層狀紋理的巨大巖石。

不過這是楊糕給出的學型解釋，要讓陳睦說的話，這就好像他們變小了, 開著玩車闖進一片蘑菇林。又好像大地上無端冒出一些疙疙瘩瘩的東西, 反正看上去很神, 充滿了冒險意味。

“這地方還真……有點意思啊。”陳睦慨。

現在路兩旁已經連那種猥瑣的球狀植也沒了，地上就是土，寸草不生的土，風兒吹過卷起的也全是土。

楊糕用了一個更加普遍的形容：“是不是很像火星表面？”

陳睦忍不住“嘖”了一聲：“服穿錯了。”

*

說好的拍湖的呢？咋還一下子切到廢土風了？

要拍廢土早說啊, 這是的舒適區哎, 的那些個皮、工裝、大頭靴子, 哪個跟火星表面不適配啊，結果穿個白襯衫出來。

一邊翻行李箱一邊抱怨：“你怎麽也不提醒我一下，你看這個黑打底多好看呢，這兒還有個大領子。就這個背景, 我用手把領子這麽一擡遮半張臉，我都不敢想得有多帥。”

楊糕在旁邊調著參數, 猶豫了半天這話要不要接。

到底還是接了：“姐, 有沒有人說過你有點油膩。”

難怪今天早上看到陳睦穿白襯衫他會有種眼前一亮的覺，原來是因為有去油效果。

這話陳睦不樂意聽, 不過也沒放在心上：“油膩？你認真的嗎，哪有把這詞兒往生上使的……哎我皮放哪了？”

楊糕真是沒眼看：“你別翻了，自打昨天在青海湖邊拍過你那防曬服之後, 我覺得你穿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找到了找到了。”陳睦說著把黑打底和棕皮扔引擎蓋上，然後手腳利索地合起行李箱。

楊糕到迷：“這件黑打底衫你打算怎麽穿？套在白襯衫外面嗎？”

“怎麽可能，那穿著能好嗎？”陳睦說著解開領口兩顆紐扣，“嗖”一下就把襯衫從頭上拽了下來。

楊糕：“啊——！！！”

*

陳睦裏面穿的是運，對來說就是個稍微有點短的吊帶，連肩帶都是寬的那種。

以前鍛煉或者改車的時候常穿這個，本沒人理，這會兒停在這麽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當然也不會顧忌。

楊糕突然大嚇了一跳，但是手上也不耽誤事兒，在楊糕閉眼轉的下一秒，就已經把那件黑打底衫套上了。

還覺得楊糕神經兮兮的：“你瞎喊什麽呢？怎麽一聲接一聲的，你今天能正常點嗎？”

“你能正常點嗎！”楊糕子還不敢轉過來，“這天化日的你在幹什麽！”

“……哪有人啊？”

“我不是人啦？”

“你……”陳睦還真差點口而出“你也算人嗎”，但好在很快反應過來這話有歧義——想表達的是并不是貶義，而是想說“咱們之間已經了，你不算那種需要我多注意一點的人”。

但現在孩子反應都這麽大了，陳睦也意識到自己確實得有所收斂——楊糕不是徐來，也不是豪豪他們，他的大腦結構明顯跟他們不太一樣。

是的，陳睦知道下次得避著他點了，只是還是的：“我穿的是運，還是純黑的，我就算不穿別的就穿這個拍套寫真也沒什麽吧？你要是連這你都……那我覺得這純粹是你個人的思想問題。”

“我的思想問題？我要是思想有問題我就不轉過來了！”

“行了趕轉回來吧，我穿好了。”

楊糕便想回過來繼續理論，但是一看到陳睦白變黑的樣子，他腦子裏又是一團。

他臉上的紅暈本就退不掉：“你也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你是的，我是男的……”

“所以呢？”

“所以你說都不說一聲，直接當著我的面這樣也太不尊重人了！你本就沒有把我當作一個異來看！”

這話說得，陳睦還認真尋思了一下自己為什麽要拿他當個異看。

這個問題有點哲學，陳睦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只能反問：“難道你夏天打球沒過膀子？你尊重走過路過的其他孩了？”

“我當然沒過膀子！我有球為什麽要膀子！我又不是變態！”

得，那麽多夏天膀子的男的，這還偏偏問到一個不的。

雖然無從證實，但楊糕說這話陳睦居然是信的，于是霎時就落在了道德的最低點上。

腦瓜嗡嗡的：“行，這次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變態。”

*

之後陳睦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個哲學問題——論‘是否應該拿楊糕當異看’。

覺得這跟這些年來的生活環境有關。

賽車是徹頭徹尾的男同臺競技，不存在男的跟男的比，的跟的比。所以從加車隊之初，陳睦就完全摒棄了別概念。

這并不是說不拿自己當人了，還是很認可自己的份，只是不拿其他競爭對手當男人了。或者說得再一點——不拿其他對手當作和自己不一樣的人了。

即便如此，剛開始參加駕照訓練的時候還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眼神和聲音。

比如當徐來和同時出現，其他選手總是條件反地認為徐來是車手，是領航員。然後在二人表明各自份之後，對方又十分驚訝地盛贊陳睦“神可嘉”。

比如訓練過程中總會有來自各方的特殊照顧，殷勤的遞水、遞巾什麽的都是小事了，陳睦最不了的是有人會在頭盔後笑嘻嘻地問“怎麽樣，還撐得住嗎”。

又比如陳睦參加的那場訓練裏，順利拿照的人數遠超其他場次。很清楚在座各位是怎麽想的——之所以一個個那麽認真，怕的不就是“人都堅持下來了，我要是沒拿照豈不是很沒面子”。

淨是這些又膈應人又不好發作的小事。

說實話在遇到徐來之前，陳睦其實從沒想過要做職業車手。因為賽車是完全的貴族運，把陳睦全家家底掏出來都不夠改輛車的，更別說賽車配件還要實時更新。當然最致命的還是，玩賽車其實不賺什麽錢。

除非說一路比到頭部了，不然其實就是大把大把地往裏面填錢，甚至也不敢說只要錢花到位了，就一定能躋頭部，看到回報。

所以陳睦一開始只是當個消遣，去參加卡丁車賽，在工作之餘尋求一下自我解放的刺激。

能被徐來一眼看中，覺得很幸運，而徐來也跟說過，是因為遇見，才堅定了他想要組建一個車隊的想法。

那是在第一次正式比賽得冠之後，徐來摘下頭盔，因為流汗太多頭發已經粘在了臉上，頭頂還冒著熱氣。

當時陳睦還沒把頭盔徹底摘下，他就猛地擁抱上來，于是陳睦手一松，頭盔又掉脖子上了。

至那個時候，和徐來之間還是純友誼呢。

能明確地知到，這個的擁抱是對剛剛同生共死的搭檔，而不是對一個異。全然信任他的領航，按照他的指示踩著油門沖向前面一片混沌風沙；他全然信任的控，毅然決然坐上這輛一旦失事就絕非小事的高速賽車。

于是陳睦也激，用力地擁抱回去，對徐來說：“謝謝你，徐來，謝謝你給我這次上場的機會……”

讓沒想到的是徐來已經泣不聲：“不，是我應該謝謝你。如果只有我的話我不會有勇氣開始賽車這條路，因為我不確定路的盡頭究竟是不是CC賽場。但是有你在的話，我知道是的，我知道路的盡頭會是的……”

那時候，陳睦也以為會是的。

雅丹的風吹過，拂過的臉龐，似乎要連一起侵蝕了。

而楊糕在一旁嘀咕著：“正好這塊兒沒人，我放點音樂吧，幫助你更快進狀態。”

然後他真的放了，《安河橋》的那個馬頭琴聲驀然響起，險些要了陳睦的命：“停停停，楊糕你要我死嗎？！”

*

人都說馬頭琴聲一響，路過的狗都有憾，更別說陳睦了。

現在寧可聽嗩吶也不想聽這玩意。

楊糕也不知道又什麽瘋，只好將音樂關掉：“好吧，那我們這次就是拍那種廢土末世風大片。你先坐汽車引擎蓋上吧，然後看我……別這麽囂張地看我。”

不誇張，楊糕覺得下一秒就要大喝一聲“yo”然後沖他比一對中指了。

到了工作時間，他倒是很快把剛剛的各種不愉快擱下，很專業地進行引導：“姐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風格，但是那真的不帥，那可能，只是你以為的帥。”

陳睦的緒其實還沒從那個難勁兒裏出來，但不想讓楊糕看出來：“那你作為攝影師不是應該滿足客戶的需求嗎？你不能真拿我當模特用了啊。”

雖然楊糕確實有這個想法，但他不能承認，而且他覺得拒絕給客戶拍醜照片也是他的職責之一：“我懂，但是你要是想拍車模照的話，你隨便找個地方都能拍啊。現在我們的主題是雅丹風，神、蕭瑟、麗又頑強——這樣吧我給你拿瓶礦泉水，你就假裝你剛剛逃難到這裏，然後坐下喝口水，好，眼神往後來一點像在提防怪追來……nonono不是恐懼，而是隨時備戰……OK絕了！”

楊糕翻看著自己拍到的滿意照片：“我就說你特別適合拍照。”

*

所以今天是在末世廢土下打怪的勇敢睦睦。

還真的很適配的流浪漢服。

在楊糕的指引下，時而穿梭在小土包之間，像是落什麽失落的世界；時而遙大片荒蕪，如同一個風塵仆仆的火星旅客；時而又以孤獨的柏油公路為背景，仿佛一朵末路狂花。沒人知道的終點在哪裏，卻能從眼神看出一定會啓程去遠方。

常理來說楊糕作為攝影師，拍著拍著肯定是要鼓勵式誇獎的，但是在給陳睦拍照的時候他的誇獎竟完全沒有鼓勵分……他是真心覺得不錯。

他甚至不得不稍微收著點，因為誇過頭了陳睦會開始得瑟，一得瑟照片就變味。

“好，這個眼神也不錯。”他說著從地上站起來，又去看高，“然後我們爬到上面去再拍兩張吧，拍拍高風景。”

“啊，可以嗎？”陳睦說著拍拍一個低的土疙瘩，“這算不算破壞地貌啊？”

“不算，這裏千上萬的小山坡，爬山不算破壞的話這個就不算。”楊糕說著已經從一個緩坡上去了，陳睦隨其後。

高視野更加震撼，向雅丹腹地看去，能夠到大自然魔鬼般的迫，無窮無盡的小山包連接天際，像在吸引冒險者深。

但是任何一個尚有神智的人都知道，這是一段有去無回的旅程，迷失了就很可能再也出不來。

于是心閃過的，倒很難說是恐懼，更像是敬畏。

以及對于吃土吃到飽的崩潰。

陳睦來的這兩天確實風大，站在高吃的土就更多了，趕轉向背著風口的方向，頭發便像擁抱一樣從後往前一飄。

楊糕趕忙擡手抓拍下來。又是神圖一張。

“這你也拍？我頭發都得跟瘋子似的。”陳睦邊說邊拉著吹進裏的頭發兒，“你不是故意拍我醜照呢吧？”

楊糕剛想跟吹吹這張圖有多絕，聞言真是一點分也沒有了，偃旗息鼓地兀自看起了之前的果。

說實在的他心複雜的——拍出了彩的照片他當然開心，但是也不知道是因為這些照片給他的心理暗示太強還是怎麽著，他居然覺得陳睦有很深沉一面，他會覺得陳睦很漂亮。

這算是藝家對繆斯的嗎？之前也沒聽說幹攝影還會有這方面心理問題啊。

他一張張往前翻看著——確實今天的風格更加適合陳睦，真的好自然，沒有什麽表演痕跡，好像本就是這種很堅強，很勇敢，能在艱苦條件下頑強生存的人一樣。

尤其是剛剛拍的大風吹的發梢，回過的一瞬，像是被頭發擁抱了，又像是被風兒擁抱了，和這糲的雅丹合為一。

楊糕都有點不知道怎麽辦好了，這個人怎麽隨手一拍就這麽好看，形好，頭比好，明明也不是大衆審裏的那種俊俏臉龐，現在在他看來也得要命了。

但他是最知道的，其實不是這樣的人啊。

明明很討厭的，審又不行，又沒什麽涵，油膩又缺乏尊重，時不時還仗著多吃了幾年飯就說教人、欺負人。

這種覺讓楊糕很割裂，覺拍攝過程就是個反複上下頭的過程，拿起相機就被吸引，放下相機就被暴擊。

說到底，還是他拍照技太好了吧？好得他自己都不了了。

正這麽想著，陳睦那邊又開始了：“哎，那邊停了好多車啊，那個山頭上怎麽那麽多人——是不是那邊拍照更好看啊？你是不是挑錯機位了？”

好氣，實在是好氣，明明是自己不懂，就這麽理直氣壯地否定別人的勞果。

楊糕順著指的方向看過去：“哦……那個好像是那個網紅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