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含笑擺擺手:“大哥不必客氣,若有什麽能幫到之,請盡管開口。”
況苑看著點點頭,卻沒有應答,兩人一時無話可說,杜若尷尬收斂起笑意,朝他斂衽離去。
他仍是蹲下去,和夥計測繪地面,杜若匆匆回了屋,在椅上坐定,搖了半晌團扇,只覺口幹舌燥,喚自己的婢臘梅倒茶。
傍晚張家二哥張優回家,他是江都府市舶提舉司的吏目,是個九品閑職,卻常不在家,鎮日跟著一幫同儕在外混事,杜若見他在屋換了鮮亮裳,轉就往外走,喚住自己的丈夫:“這才回家半日,又要往哪兒去?”
“跟司裏同儕去吃酒。”張優掂了掂錢袋,笑道:“不久呆,晚些再回來。”
杜若扶鬢:“要我說,你就安安穩穩領你的職,若做的好,自有上峰賞識,若人人都像你這麽鑽營,人人都能升發財,何必苦等。”
“你這婦道人家,眼皮子淺。”張優擡腳往外走,“夜裏不用給我留門,晚了我去書房睡。”
杜若只得嘆氣,當兒時最熱鬧,但張家奉尚清淨,夜就落院門歇息,沒有一消遣。
此時自己借著月,在人靠上獨坐,看流螢紛飛。
這日天氣正熱,婆媳幾人用完午飯,張夫人進了屋午歇,杜若和張蘭說了一會話,往各自屋子走去,杜若路過圍幕遮蔽的園子,見況苑帶著一幫夥計正推挪一座假山石,幾個幫工的男人都汗流浹背都堪堪挪半尺,況苑站在樹蔭下,見狀了外袍,高挽兩只衫袖,肩上扛著長桿,幫著工人把那山石挪開。
男人賁張結實,手臂淺褐,大手如,是慣見的幹活人。
杜若不過駐足片刻,被日頭曬得面紅耳赤,回屋灌了杯涼茶,半晌後吩咐臘梅:“你拎壺涼茶,送到園子裏去。”
臘梅片刻後即回,還順帶帶回了一株清幽含苞的蘭花:“傭工們正在除雜草,砍壞了株香蘭,況家大人說了,讓我帶回來,給娘子簪花戴。”
杜若見那蘭花皎潔潔白,在手裏把玩片刻,微笑道:“去,瓶裏裝些水,把花兒養起來。”
後幾日下了兩場雨,因雨天重,園子裏停了幾日的工,七月廿九正是地藏王節,家裏都掛了供奉的蓮燈,角落裏都了檀香焚燒,人人往廟裏去燒香,張夫人也帶著自家兩個兒媳往廟裏去。
張圓這日特意從書院回來,拉著自己的母親:“兒子陪娘一道去上香。”
張夫人斜眼脧他:“你若有空,或在家念書,或去你爹那談學問都好,何必往廟裏去。”
張圓笑嘻嘻朝著自己母親作揖:“娘就全兒子這番心意吧。”
張夫人無奈笑道:“哪裏就這樣的好,天掛念著,早知如此,早該娶回來才得你安心。”
家中三子,唯有子圓哥兒天資最佳,夫妻兩人都寄他為人中龍,也當配個出挑的兒媳婦,誰料他自己倒有主見,有次去佛寺游玩看中名子,後來張夫人去探問,才知道是施家的第二,只是這施家是商賈之家,孩又是妾室所生,出倒不算好,但難得兒子喜歡,孩兒相貌秉又好,故請人上門,結下了這門親事。
施老夫人虔誠,從這月的廿五日起,就住在了廣善寺裏供奉,家裏的四個孩兒也在廟裏住,施府裏頭只留桂姨娘、田氏領著喜哥兒、小果兒守家。
這幾日施連有空也往廣善寺來,陪著祖母妹妹吃頓素齋,廣善寺後院幾株老桂樹已開花,桂香湧,沁人心脾,聞香而來的游人如織。施連和弟妹數人正在禪房外的棋桌上玩棋。
四個妹妹皆是他的手下敗將,在他手底下走不過半局,雲綺早已坐不住,不耐煩看棋,早早自己跑去玩耍,苗兒和甜釀在一旁坐了片刻,也耐不住悄悄遁走,施連瞥見兩人想溜,指節閑閑的叩著棋盤:“兩位妹妹輸了幾局,還未罰,怎麽就逃了。”
苗兒和甜釀頓住腳步,皆是無奈嘆氣:“大哥哥,我們只是想去給祖母抄經文。”
對面坐的芳兒絞盡腦盯著棋盤,戰戰兢兢落下一子,被施連一棋吞下:“芳兒妹妹輸了。”
他向甜釀招手:“二妹妹來。”
甜釀邁著溫吞步伐,無奈在他前坐下,溫聲央求:“連哥哥……”
“嗯。”他眼波清澈向:“擺棋、先讓你三步,落子。”
“換個玩法吧。”甜釀拖長音調,慘兮兮的,“玩了好久的棋。”
“佛寺冷清,無可逛,還能玩什麽?總不能跟你們玩鬥花鬥草,還是劃拳賭錢?”他示意落子,淡聲道,“玩棋觀心,大有裨益,你該好好學學。”
甜釀勉強一笑,重重落下一枚棋。
苗兒和芳兒在一旁坐了半刻,終究也坐不住,攜手遠去。
甜釀見施連眼神全落在棋盤上,心幽幽嘆氣,全神貫注擺弄自己棋子,棋局被施連的峰回路轉,終究奄奄一息,但始終吊著的一口氣。
“哥哥總給我讓出一條路,不讓我輸個幹脆,也不讓我贏。”甜釀眨眼,“哪有這樣玩棋的。”
“輸贏都太快,豈不是太沒意思。”施連道,“你跟著對手的棋意走,就永遠也贏不了。”
“可我棋藝不,怎麽鬥得過大哥哥。”甜釀毫不猶豫的落下一子,挑眉看他,“只能自暴自棄了,這一局求大哥哥早早贏棋。”
施連淡淡一笑,眼睛盯著棋面,問:“這幾日在寺裏住的可好?”
“甚好。”點頭,“就是每日都要被僧人們的早課吵醒。”
“何時回家去?”
“我同祖母一道,給爹爹燒完香再歸家,還得個三四日。”
“往年都是初一就回,今年倒多住這麽多時日。”
擡眼看他,卻不說話,正逢他也從棋盤擡頭看一眼,四目相對,面平靜,彼此靜靜注視。
施老夫人邊的嬤嬤氣籲籲的走來:“大哥兒,二小姐,老夫人在尋,親家夫人也來寺裏燒香,正一起在前院說話呢。”
甜釀急急起,起整理儀容鬢發:“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坐下,兩位娘子和三哥兒也來了。”
甜釀聽聞張圓也在,早已綻出笑容,施連也慢慢起,瞄了那一樣棋局。
甜釀落了個死棋,他卻想法設法再給開了一條生路,也未曾在意,跟著嬤嬤翩然往前院去。
施老夫人陪著張夫人喝茶,下首挨坐的是張蘭、杜若、雲綺、和張圓。雲綺挨著張圓,眉弄眼喊了聲姐夫,惹得張圓捧著茶盞藏笑。
甜釀盈盈進門,甜甜一笑,向衆人拜禮,張夫人看著甜釀,心中也是喜歡,特地招上前來,挲著的手問:“近來吃的睡的可好?日常都在家做些什麽?”
甜釀一一都乖巧答了,這時施連進門來,也拜了張夫人,張夫人見他長玉立,藍衫白袷,皂靴玉帶,頭上綰著蟹殼灰發束,也覺得分外的青春人,笑道:“也不知最後是哪家的姑娘有這等福氣。”
又問施老夫人:“可定下了沒有?”
施老夫人笑瞇瞇的搖著頭:“還在請冰人相看呢,夫人若是有知道好的,也幫著謀劃謀劃。”
張夫人連連點頭:“使得。”
甜釀乖巧伴著施老夫人坐下,施連也在旁拾了個座,聊的是家中閑話,前陣子施家往張家送的荔枝甚好,張夫人狠誇了一通,施連道:“不過是標船上順帶的,只為給親朋好友們嘗嘗鮮,算不得什麽。”
施連略坐了片刻,招呼張圓,兩人往禪房後去賞桂。
張圓先識得甜釀,再識得施連,只覺得這位大哥只比自己略大兩歲,為人卻溫和斯文,極有好,後來才知,原來兩人都在一間書院念過學,更對施連一片耿耿之心。
“圓哥兒和甜釀就是在這廣善寺認識的吧?”
“正是。”張圓笑道,“那時也是甜妹妹陪著老夫人來寺裏許願,甜妹妹從檻外出,我正要進去,不巧撞到了一。”他微嘆:“昔日景,歷歷在目,我對甜妹妹一見傾心,那時還未來得及姓名,正懊悔著,哪想幾日後又遇上了。”
施連亦微笑:“二妹妹也是傾心圓哥兒,兩人正當配。”
張圓雙眼晶亮,對施連揖手:“大哥哥請放心,我定然會一心一意對待甜妹妹,誓無二心。”
兩人正說話間,從林後轉出個俏麗的影,笑嘻嘻的喚:“圓哥哥。”
原來是窈兒。
又朝施連盈盈一拜:“這是上回見過的施家大哥。”
施連拱手:“趙姑娘。”
原來趙安人亦是帶著兒來廣善寺燒香,聞見桂花香,自己帶著人往後面來賞花。
張圓對窈兒毫無芥,笑道:“正巧,又在這裏遇上了窈兒妹妹,我去請母親來見安人太太,二嫂也在呢。”
半日後,施老夫人、趙安人、張夫人都坐到了一屋,滿屋人寒暄說話,極為熱鬧。
甜釀又見到了上次那個面白皙,有皺紋的沈婆子。聽到了沈婆子說話的腔調,夾帶著吳江口音的金陵話。
起初安自己,吳江離得并不遠,遇見個吳江人很常見。
但瞧見人群裏的打量的目,那目一而再三的落在上,心裏卻冒起了冷汗,離開吳江的時候還太小,九年過去了,早已經忘記了大部分的人事,王妙娘走後,更是松了口氣,眼前這個婆子,真的不認識。
兩人目彙的那刻,沈婆子綿的目在半空中頓了頓,而後輕輕將目挪走。
趙安人笑容滿面道:“我可沒有老夫人的誠心,只是想起來念個阿彌陀佛,家裏供的小龕雖常年點著香燭,每日裏卻是邊人在供奉。”看向沈婆子:“我家這個老嬤嬤,原先還俗前是個比丘尼,在庵裏住過數十年,講的一口好因緣善果,我常招在面前說法解。”
“這倒也是緣分,有這樣的嬤嬤在邊,每日晨唱念三道,功德上可要多幾分。”施老夫人笑道,“不知嬤嬤以前在哪兒修佛,是那間寶剎?”
“在吳江的一間小庵。”沈婆子笑道,“山野小庵,連個名字也未有。”
施連看見甜釀臉突然煞白,目怔忡不知落往何地,一言不發的坐在施老夫人後。
日暮施連歸家,見甜釀眼睛發直,雙頰嫣紅,發白,心知不妙,上前手一探,額頭滾燙,雙手冰冷。
施老夫人也大吃一驚:“如何突然燒了起來。”
“許是下午下棋時吹了冷風,一時涼。”施連拜別祖母,“祖母勿憂,我把二妹妹帶回家,請生藥鋪裏的大夫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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