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學起來從善如流,速度之快,把崔錦之都看得暗暗心驚。
從前還有幾分擔心祁宥不懂如何下,可觀察下來,卻發現不知從何時起,霍晁陳元思那幫年,竟對他有一種奇異的服從。
國事時政,他能鞭辟里、一針見地指出問題所在;還能明白“人君失勢則臣制之”的道理,在小團中牢牢把控住了決裁者的位置;亦能兼聽任賢,對始終謙遜有禮,不似上一世的祁旭,以為自己已握盡天下事,早聽不進耳邊的諄諄教導了。
倒像是個……天生的君王。
五年前的年尚還不能完的控制住自己的緒,可如今的祁宥,卻輕輕松松地學來疾雷破柱而不驚的氣度,總是一副淡淡的模樣,讓人瞧不明白他心中所想的到底是什麼。
但今日也不知道為何,只提了一婚事,就惹得他顯山水的不快。
最擅妙算嘉謀的丞相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挽起袖子往廚房去,打算做一碗長壽面給他賠罪了。
其實崔錦之也不太會做飯,對食的要求就是——能吃就行。
雖說現在是居一品的丞相,可也是實打實的過了好幾年的苦日子,是以能吃珠翠之珍,也能吃下茶淡飯,能用建窯名盞品茶,也能用砸出豁口的破碗喝水。
這也意味著,的長壽面平平無奇,勉強飽腹而已。
但自從第一次給祁宥過生辰下了碗面后,他就讓崔錦之每年給下一碗面即可,別的什麼也不要了。
崔錦之捧著一碗清湯寡水的面條往書房去,先是頗為禮貌地敲了敲門,忍不住有些怪異地想,這不是家嗎?
又推門進去,看到祁宥一個人坐在書案前,桌上擺放著他曾經練過的字。
想起他從前要裝自己不識字,崔錦之拿百家姓教他啟蒙的事來,臉上忍不住出一抹笑,可馬上又收住了。
悄地打量著他,覺到這人似乎沒有剛才那麼生氣,就將面條遞過去,笑道:“殿下,吃面了。”
祁宥想起自己方才那副樣子,一時間不自在起來,他別扭地接過,什麼話也沒說,就悶著頭大口吃面。
吃著吃著,這心底突然涌起一意,得他眼角都無端酸脹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難過些什麼,或許是責怪自己貪的太多,想要的太多,以至于面目都扭曲起來。
其實他知道,這些從晦暗中滋生出來的念頭,都與崔錦之無關。
這偌大的京城,表面上是金玉滿堂,翻開里一看,只剩下腐爛不堪、濁頂。
唯有一個,巖巖若孤松,傀俄似玉山般的立于濁世間,出一澄澈來。
可有時候,他還是有些怨恨的,怨恨世間好似沒什麼東西能留下,怨恨總是這樣冷心冷,更怨恨自己心里頭那丁點兒見不得人的貪婪。
碗里那點面早已撈干凈了,清亮的面湯里只剩下漂浮著的蔥花,祁宥卻還低著頭,一滴晶瑩落下,濺起一圈圈漣漪。
崔錦之瞧見他這幅模樣,驚得都快坐不住屁下的凳子了。
蒼天啊,這是怎麼了。
祁宥自飽欺辱,心也比旁人堅強上許多,這麼些年,見祁宥哭過的次數之又,哪怕有一年跟霍玉山學武時,從馬背上摔下來,生生斷了跟肋骨,也沒見他掉過半分眼淚。
如今不過是吃上碗生辰面,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祁宥不敢抬頭看,只低低道:“老師,對不起。”
也不知道這話是對不起剛才沖發火,還是對不起自己生出的那些道不明的心思。
崔錦之神卻放松下來,有些無奈道:“殿下認為,臣會因為那點小事兒和您置氣嗎?”
“只是……臣還是斗膽問一句,殿下方才是因為哪句話不快?”
祁宥緩緩氣,好半天才將心頭的緒制下去,緩緩開口道:“……婚事。”
“我不愿親。”他抬起頭來,語氣微微抖,卻帶著堅定地重復一遍,“老師,我不愿親。”
“我不愿將來與我同床共枕之人,是一個我全然不知,只為經營算計的人。”
“我……不相信他們。”年低聲道,“老師,我只信你。”
崔錦之一時間心頭大震,沒想到竟然還有這層原因。
除卻五年前他掀開傷疤,向展示過里的脆弱痛苦外,這麼些年以來,他逐漸長大人,變得八方不,刀槍不了。
就在以為那些猙獰的痛苦已經漸漸好了的時候,崔錦之才驚覺,這些苦難早已在暗地里化作陳年頑疾,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多年。
此時此刻只覺得口的愧疚之不住地翻涌著,眼中也帶上了心疼之意。
平復了好半天緒,才輕聲道,“好,我們不提這事了。”
說罷就手去拿過面碗,想緩解這沉重的氣氛,笑了笑:“不如今日殿下就留在府中吧?”
祁宥上一秒心頭郁郁的,下一秒被這話弄得愣在原地,只覺得耳畔“轟隆”一聲,頓時整個人都燒起來,但又聽接著說——
“從前一直給殿下備著一間廂房,如今倒是第一次用上了。”
他微微咬牙,隨即放松下來,無辜地抬頭看著崔錦之,輕輕地問:“老師……能同我一起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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