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程昂渾賴，嚴莊仍是笑嘻嘻地道：“那程兄說說，今日五湖群豪集聚，與西軍、梨園共聚此地所為何來？總不會是為了游山玩水吧？”

程昂道：“著啊，便是游山玩水，越州風景名勝可真不，俺老程特地前來賞玩也不足為怪啊……”

如象先生一揮手止住程昂，道：“程世侄，漢水之役鬧得靜太大，綠林道上的朋友多有耳聞，看來東軍的朋友們也得到了消息，再要裝傻充愣可就顯得小了。”

程昂對別人嬉笑怒罵混不在乎，只對李邕卻極恭敬，聽李邕這麼說忙叉手行禮道：“如象先生教訓的是，是小侄孟浪了。”

如象先生又轉向葛如亮道：“東軍諸位不遠千里而來，看來已知實，再做遮掩也是無益，既然來了，就請他們也一起吧。”

葛如亮向如象先生拱手道：“但聽如象先生吩咐，只是鶴先生這邊的雷師未到，不如請諸位在山莊歇息一晚，待著幾日等雷師到了，再召開大會如何？”

此時確也晚了，莊中蒼頭已經掌起了火把，將小小的一方云池照得通明，眾人也都點頭稱是，葛如亮正要安排蒼頭帶眾人去下歇息，嚴莊背后的那個年輕公子安慶緒突然道：“嚴先生，今晚就要看到，免得多待幾日生了變化。”

他雖對著嚴莊說話，但聲調甚高，顯然是說給葛如亮聽的，在場的眾人聞言均面怒，葛如亮哼了一聲道：“在此江湖之地，如象先生一諾千金，令出如山，如何有變？”

嚴莊趕抱拳道：“葛莊主息怒，安公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聽聞五湖的朋友得了此寶，我等自平盧出發，旬月間跋涉四千里而來，才終于趕上盛會，此刻與寶近在咫尺，未免有些急于一觀，還請莊主見諒。”

他此前說是路過恰聞有喜事，現在又說聽說此地得了寶才從平盧趕來，看來嚴莊所言也是不盡不實，實不知平盧眾人此行打的什麼算盤。

紅袍老者也出聲勸道：“葛生不必怒，想來這位安二郎也是年心，等不及要看稀罕件，也有可原，其實老夫與李生也是耐不住子想要今日一觀才好呢，只是正主還未到……”

江朔忽道：“到了。”

湘兒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卻聽到半空中響了一個霹雷，此時天晴氣朗，一片云也沒有，這雷聲來的突然，湘兒毫無準備，嚇得一捂耳朵，在場群豪也皆是一驚，但見月上樹梢，夜空澄明，如何會有雷聲？隨后又是“咚”、“咚”數聲，眾人這才聽出原來并非雷聲，而是鼓聲，接著一陣集的鼓點響起，一時不知有多面鼓一起敲響，如千軍萬馬沖陣叩關一般，程昂驚道：“甚鳥賊來圍攻山莊了？”反手就要抄家伙，東廊下一陣倉啷之聲，不定力差的已經將兵出鞘，握在手上了。

鶴先生笑著止住程昂道：“程郎勿驚，是雷師到了，快開水門。”

南霽云忙指揮山莊蒼頭重新打開水門。此時日盡月升，正是湖面霧氣濃重之時，隨著水門開放，湖霧源源涌，真如“云池”一般，但也一時看不真切來了多人，只聽得云霧中有無數鼓點傳來，然而水門并不寬大，如何能有如此之多的鼓手涌？眾人正在驚疑不定之際，忽然又是一聲巨響，霧氣如同有形有質的薄布被扯開，顯出一面大鼓，這鼓極其巨大，其徑六尺有余，其厚不下三尺，大鼓前站著一個高大的紅袍人，剃了頭似是僧人，那人生的甚是壯，口十字叉系著一條白麻繩，將紅袍的袖和袍角都卷起來掖在繩結，出一雙臂膀筋虬結極是強壯，腳也高高挽起，出一雙腳踩在水里。

大鼓四角各立了四面小鼓，說是小鼓，也有二三尺直徑。每個鼓前也是各站了一紅袍人，都剃了頭，如中央那人一般的打扮，高挽著腳，只是四人手里各持一條竹篙似在撐船，但奇怪的是這五人腳下并無船只，五人似是站在湖面上，踏水而來。

程昂道：“乖乖不得了，這五人踏浪而來，莫不是真的雷神降世了。”

南霽云卻向他們腳下一指道：“程兄看仔細了。”

原來五人腳下是一面大竹排，大鼓頗為吃重，將竹排整個在水下，眾紅袍人的腳都浸沒在水中，此刻天暗沉，不仔細看還道是行走在水面之上。此時雖是初夏，但夜里湖水仍是極涼，但那紅袍僧不以為意，手兩個巨大的鼓槌正在打鼓，鼓聲隆隆，原來剛才的驚天地之聲只有他一人打鼓而已。

;進到云池中央，四角四人把手里竹篙向水中一，也從懷里掏出鼓槌，各自打起鼓來，中央那人緩緩掄鼓槌，如同戰馬蓄勢待發，戰場氣氛一即發，那人每次揮鼓槌都比前一次略快一些，初時眾人尚不覺知，但不肖片刻，大鼓之聲已綿連一片，小鼓也一齊加速，那是戰馬已經加速沖刺了，忽然大鼓一聲巨響，仿佛雙方戰馬撞在了一起，一大四小五面鼓不再齊整，而是各自律，如千軍萬馬般捉對廝殺了。不一會兒鼓聲逐漸小了，似乎是雙方騎兵慢慢拉開了距離，又是一陣整齊的鼓點響起，騎兵又重新開始列陣，鼓聲漸隆，騎兵又開始沖刺，又轟的一聲撞在一起，如此再三，廝殺之聲終于稀疏直至沒聲，同時整齊、歡慶的鼓點響起，如同獲勝凱旋之音。

一片熱鬧之中，大鼓又是轟的一聲巨響，竟而將綁扎竹排的繩索震斷，竹排隨即分崩離析，四角四人各持小鼓翩然躍向兩岸，但他們功力遠不如湘兒爺爺，均用竹篙在湖面上撐了一下方才上岸，中間那紅袍僧卻頗輕功，只見他一手托著巨鼓，一手著一雙鼓槌，向前躍出，雙腳只在水面上借力點了兩下，便躍上高臺，他將巨鼓隨手一放，向著鶴先生便拜。

竹排散開浮在湖面上，碎開的竹片緩緩漂浮在湖面上，著如同戰場廢墟，一時間萬籟俱寂，方才的廝殺與歡慶仿佛一場遠古的夢境而已。

鶴先生喜道：“雷師之技越發的純了，快快請起，江湖群豪都在等你呢。”

那“雷師”鼓響之前并無征兆，眾人都屏息凝神聽鶴先生說話，多未察覺水門之外有人來，江朔說話聲音雖然輕，卻有不人聽到他說“到了”兩字，都不暗暗稱奇，對面西廊下一僧一道更是武學大宗師，二人都心下暗忖這兒小小年紀，力竟已深湛如斯了麼？

紅袍僧起抱拳道：“多謝鶴先生。”轉向老夫子行禮道：“雷清藏見過如象先生。”

如象先生回禮道：“雷師不愧為鼓部第一，久聞雷師大名，今日得聞神技，幸甚。”

雷清藏道一聲謬贊，又回過向東西兩廊下的群豪抱拳團團拱手道：“諸位請了，清藏來遲還海涵。”

群豪多有知道雷清藏大名的，臺下立時響起一片喝起彩聲。

嚴莊開口道：“‘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咸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東倉鼓樂雷師果然名不虛傳，一闕秦王破陣樂，雖只五人卻猶如千軍萬馬，鼓樂竟有如此氣勢磅礴，莊等何幸，一日得以兩聞天籟。”

雷清藏并不識得嚴莊，聽他稱贊，左手挈著兩鼓槌，右手立掌向他回禮。

嚴莊續向鶴先生道：“鶴先生所說正主必是雷師無疑了，現下雷師已至，可以請大家移步一觀了吧？”

在場眾人中多是江湖豪客，其實也早等得不耐煩了，立時有人應和道：“是啊，我等也等不及了。”“還請主人全。”

如象先生顯得有些為難，對雷清藏和李謩道：“二位今日剛到，旅途勞頓，是否要休息一下？”

李謩道：“今日得遇獨孤丈，但覺振聾發聵，實乃平生快事，謩此刻全無疲意，只看雷師意下如何。”

雷清藏到得晚，不知道李謩與獨孤丈斗笛之事，看了一眼李謩，當下也不好多問，轉而對鶴先生道：“清藏不覺勞累，還請鶴先生示下。”說罷向鶴先生一揖。

鶴先生轉向如象先生道：“我看大家今日也沒有要休息的意思，再拖得一夜只怕很多人都要睡不著了，要我說辦正事要，便在今晚也無不可。”

如象先生點點頭，又向西廊下那一僧一道，二人不待他出口問詢，都不約而同地向他點點頭，如象先生會意，便對葛如亮道：“既然各位好朋友捧場，那也不怕晚，便在今晚行事吧。”

葛如亮向如象先生行禮道：“謹遵命。”朗聲對眾人道：“便請諸位移步一觀。”

言畢手向眾人比了個請的手勢，嚴莊亦向葛如亮叉手行禮，葛如亮卻一甩袍袖，轉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