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尤以春好。
二月春,萬初步復甦,枝頭髮出芽,野花初步綻放,一春風來,吸上一口,沁人心脾。
車鼓一圈圈轉,留下規整平行的車轍印兒,馬鞭間隔許久才輕揮一下,馬兒也只是輕甩了下尾,慢慢悠悠,四平八穩。
李青瞇著眼睛,聞香,看景,面容沉靜,平和。
車簾掀開,唐伯虎貓著腰走出來,與李青並肩而坐,了個懶腰,舒服的,「呼,真舒服啊。」
「醒這麼早?」李青依舊瞇著眼,目視前方,「才剛出金陵城,還有好一段路程呢,你可以多休息一下。」
「睡飽了。」唐伯虎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出來遊玩不就是為了沿途風景嘛,整日待在車廂有甚意思?這一路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怎能錯過。」
李青笑笑。
時下氣溫回暖,又是天氣清朗,倒不擔心唐伯虎著了涼。
「啊~哈~~」唐伯虎打了個哈欠,神頭更好了些,「金揚蘇杭,揚州當是先生最去的地方吧?」
李青回想了下,點頭道:「好像還真沒特意去玩過,當初只是常去蘇杭玩,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嘛,揚州的名氣就稍稍弱了些,嗯…,不過煙花三月的揚州,想來定也極好。」
「那是!」唐伯虎大口呼吸春風,嘖嘖嘆道,「只可惜啊,如今已不再年,再不能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李青失笑。
「你這江南四大才子的名頭,現在還有市場呢。」
「沒用了啊,都這把老骨頭了……」唐伯虎苦笑搖頭,接著,向遠天邊,輕輕道,「風流才子俏佳人,彈指即老,剎那芳華。唉,只恨時間太短,再來百年才解恨。」
李青輕輕點頭。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當真是彈指即老。
「百年哪裡夠?」李青笑著說,「五百年吧,五百年就夠了。」
「五百年,五百年……」唐伯虎一陣心疼,「熬不住的話,不妨就勢一躺,沒人怪你什麼。」
李青只是笑。
投了那麼大的力,那麼深的,如何收手?
怎能收手?
一個合格的賭徒,不傾家產是不會收手的。
李青不是賭徒,本質上卻與賭徒一般無二。
見他如此,唐伯虎自然明白自己白說了,不過也沒有太過失,李青若能聽勸,又怎會得到他來勸?
「哎呀,這春真好啊。」
「是啊,真好。」李青頷首,「明年還有。」
是嗎……
唐伯虎莞爾一樂,道:「這算不算吃著碗里,著鍋里?」
「哦?哈哈……當如此,當如此……」
朗朗笑聲和著春風,傳的好遠好遠,最後埋葬在這醉人春天裡。
馬車不疾不徐,這大概是被李青驅使的所有馬兒中,最福的了。
二人不刻意趕路,邊走邊看邊賞玩,頗有閑雅緻,一路吃喝玩樂,兩百餘里的路程,愣生生走了小半月。
許是新鮮使然,李青覺得春日之揚州,猶勝蘇杭。
春二三月,草與水同,春風柳上歸,家家春鳥鳴。
比之蘇杭,揚州了些許繁華,多了不煙花,好似畫中一般……
二人漫步目的,走哪兒算哪兒,春風,煙花……李青心境祥和,心好極。
大明朝的揚州有煙花柳巷,有清紅倌人,獨沒有『揚州瘦馬』。
貧富差自是有的,富的自也是腦滿腸,窮的人也不至於吃不上飯。
能吃上飯,還能吃飽,不過是吃的差罷了,可生存總是有了保障。
如此況下,自不會再出現那般病態之風氣。
誰言付出沒有回報?
李青的努力,在他影響下歷代大明皇帝的努力,一直都有回報,都在回報,只是有的顯眼,有的不顯眼,前者現在賦稅、邊防、軍武;後者則現在社會結構,百姓日常……,不過是朝廷更關注前者罷了。
由於許多壞風氣,被直接扼殺在萌芽之中,沒有經歷壞,倒也沒多大。
事實上,李青也不知道『揚州瘦馬』。
他只是覺得這裡的景好,百姓生活的也好,社會風氣也不錯,有逐步開放的跡象,逛街屢見不鮮。
工商業的興盛,手工業的崛起,讓有了實現自我價值的機會,如:紅、紡織、胭脂水這些產業,猶勝男。
人逐漸有了經濟能力,這個男人主導的時代,對人的容忍度也在逐漸提高,固有的觀念開始鬆……
當然了,這些大多現在富庶的地方,亦或說,手工業興旺的地方,還不算遍地開花。
可李青知道,這種新興風氣正在逐漸擴散,可能速度不算快,但卻不曾停下……剩下的只能給時間。
延續數千年的觀念,若能用數十年上百年改變,已是不能再好了。
李青很知足。
揚州之富庶比蘇杭稍遜,也沒有金陵南直隸那般,大如雲,因此,這裡的風氣更能現大明的民風。
對子了些條條框框,也了腐儒張口閉口子如何如何……
戲園中,都了男扮的況,甚至,偶爾還能看到扮男,唐伯虎只覺新奇,李青卻知道這是時代在進步。
哪怕到了大明朝,哪怕是唱戲這種上不了檯面的職業,也依舊是以男為尊,即便是草臺班子,也是男佔比更大。
即便是同樣的水平,扮同樣的角兒,的工錢也要於男。
一葉知秋。
相信未來的大明,媳婦兒不用熬婆,也能到更好的對待……李青心好極,笑口常開。
這種付出得到回報的覺,真的很好。
大勢不可逆,我便以小勢手,養小勢大勢,一點點改變,直到高高在上僚,乃至皇帝,都不得不順應他營造的大勢。
直至……
壽終正寢!
唐伯虎想不到這麼多,也沒這麼大的,卻能切到大明在一點點變好,且勢能很足。
文人筆下的太平盛世,正在一步步走進現實,一步步拔高盛世的標準。
「今我大明才是真正的盛世啊……」唐伯虎嘆,繼而笑問,「不知比先生的那個璀璨盛世,又差了多?」
「差太多了,雲泥之別。」
「啊?」唐伯虎詫然,「雲泥之別這個詞,會不會太苛刻了?」
「一點都不苛刻!」李青說,「咱大明朝的普通百姓人家,能餐餐有嗎?能在炎炎夏日冰爽嗎?子能個個讀書嗎?……太多了,言之不盡。」
唐伯虎愕然良久,問:「先生你說的……真是普通百姓?」
「就是普通百姓,很普通的普通百姓!」李青說,「從日常生活的驗來說,我那時代的百姓,比之咱大明朝的皇帝還要舒服呢。」
「啊?這……」唐伯虎苦笑自嘲,「時代局限了我的想象力,真是不可思議……」
「這就是事實!」李青說。
「人人生活都這麼好,雖說我華夏大地地大博,可怎麼……供養的起啊?」唐伯虎好奇,他實在不理解,「餐餐吃,那得糟蹋多糧食餵養禽畜?」
李青笑了。
「我那時代不缺餵養禽畜的糧食。」李青說道,「一個青壯年的工人,一個月的工錢能買數千斤粒后麥子,至二十石以上。」
「一個月二十石?」唐伯虎震驚。
執掌一縣大小事宜的縣太爺,一個月也沒這麼多的俸祿啊……
「不敢想象,無法想象啊……」唐伯虎嘖嘖驚嘆,「這樣的話,那的確還有很長很長一段路要走。不過,你不能以你那時代來要求現在的大明,也莫要給自己太大力。」
「嗯。」李青笑笑道,「一步一步來嘛,我有信心,有耐心,更有時間。」
「你這樣想我就放心了。」唐伯虎了個懶腰,道,「飯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做,先活在當下才是正經,過多展未來,反而會為心理負擔。」
李青含笑點頭。
卻聽唐伯虎話鋒一轉,嘿嘿道:「那,今夜去青樓耍耍?」
「……你耍的?」
「不是有你的嘛。」
李青難得有心說笑,揶揄道:「你看著我耍?」
「……這話到頭了啊!」唐伯虎黑著臉說。
李青哈哈一笑:「素的可以,葷的就別想了,回頭真給死人肚皮上了,到時候我劇本都不好寫。」
「點秋香啊?」
「可不嘛。」
……
夕餘暉下,兩人說說笑笑,影子拉的越來越長……
~
在揚州賞玩了一個月,二人才興盡,於三月下旬,再次啟程,中途沒再停留,直奔紹興府。
餘姚。
時值初夏,二人換上了薄衫,唐伯虎宛若年輕時那般,手持摺扇,輕輕扇風,雖老矣,仍飄逸。
只是,終不再如年輕時那般惹人注目。
如今的唐伯虎已沒有了當初『特』,他那富有標誌的白髮,眼下毫無違和,自無人將他與唐伯虎聯繫在一起。
這非是唐伯虎名氣消弭了,而是上年紀的人,頭髮本就該是白的……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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