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罷他吧

老人站在烈日下，汗水沿著鬢角邊的斗笠棉繩一滴一滴打襟。

為四十餘載，大大小小災害歷經十數回，疫病也理過，卻從未見過這般猶如虎撲食般的讓人措手不及。

「老朽空有澄清天下之志，拯救萬民之心.然，府倉無半粒米，只能眼睜睜看著災民挨，對疫病更是束手無策」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蒼老的眼睛布滿憂愁。

有氣無力抬手讓跪了一地的災民起，他後的幾個親衛自去把糧車上的糧食卸下來，將老鴇那邊的糧食合在一，維持秩序繼續分發。

景韞言認真打量賀弘繼，這可是個老知府了，是個特立獨行的。

十五歲中舉，十九歲已是意氣風發探花郎。

做翰林院編修時勤勤懇懇十分低調，卻在某一日直接遞摺子參了工部尚書一本。

列數貪污賄條條罪狀達七頁之多。

連都察院史都傻眼了，參未來老丈人可還行？

這也不是他的活啊

朝堂上人盡皆知的事還用得著檢舉揭發，要是這麼容易參倒，他們早就參死他了！

果然，工部尚書都沒掉一，賀編修包袱款款被貶出京，變賀知縣。

漳虹縣山多，產銅礦，民風彪悍，山不窮水不惡，刁民卻不。

任漳虹知縣的賀弘繼不魚百姓，專門和那些私礦惡霸地頭蛇來往切。

匪勾結富得流油，一文不留，上下打點一路升到知府。

一做知府，大筆一揮，開始大刀闊斧整治貪惡吏，參同僚的摺子源源不斷往京城送。

把地方得罪完了，自己也沒好過。

貶到其他地方繼續想方設法薅別人的黑心錢，憑財力把自己堆到知府，接著得罪同僚，連上司都敢參一本。

被他得罪過的布政使和按察使說也有二十來個。

以至於前朝後期被打得只能貓在西南育川某小縣做八品縣丞。

直到新帝凌睿暄登基，惡趣味的他直接將他連升數級，又提上去調任奉榆知府。

「欽使大老爺，賀知府是個好吶！」人群里一個老漢衝到景韞言前面跪下，「草民是定錫延惠縣人，賀知府在延惠縣任縣丞時，為清廉。去年大旱，延惠縣無一人死！」

「好個屁！」一聲暴怒的吼聲遠遠傳來，一頭驢馱著一個中年婦人跑出了駿馬的速度，「你們當然不會死，那是因為我幾個婿家的糧食都被充了公！」

先前還滿臉自豪的賀知府臉一變，噌的一聲竄到景韞言背後，作之迅速完全不像一個老人。

「婦道人家在欽使面前休得無禮！」他探出頭去怒斥完，馬上又了回去。

「哼！」賀夫人翻從驢背上跳下，那頭驢就地一躺，累得口吐白沫。

「長本事了你們！」一首叉腰，一手挨個扇了那些親衛的腦袋，「藏這麼都被你們挖出來，你們怎麼不去做錦衛！」

其中一個長得圓頭圓臉的年輕親衛捂著後腦勺沖災民大吼：「還不謝謝賀夫人義舉？」

災民齊齊應聲，山呼賀夫人仁義。

賀夫人臉鐵青，抬手又給了他一下，「你這不孝子，你就是你爹的狗子！我好不容易買點黍，全給你搬來了！」

「娘~別生氣嘛，我還留了一袋的呀~」

「別我娘，我沒有你這種娘！啊呸！我沒有這種不孝子！全怪你，都給我氣糊塗了！」

災民早就習慣了賀夫人的大嗓門，該排隊排隊，該領糧領糧，路過的時候真心實意地道一聲謝。

他們都知道，發怒歸發怒，卻從來不把糧食往回搬。

賀夫人四十齣頭，風韻猶存，雍容典雅打扮卻難掩一颯爽英姿，還帶著點匪氣。

「娘，這驢.好像中了暑氣要不」

「滾！」

賀夫人走到景韞言面前拱手行禮，「欽使大人安好！」

景韞言笑意晏晏，「賀夫人好。」

笑意一收，竄到他後揪著賀知府耳朵拖出來在景韞言面前站好，「欽使大人，趕上摺子參這老貨一本，罷他吧，最好全家發配！」

「哦？」景韞言眉眼飛揚，差點憋不住笑，「何出此言？」

「發配好啊，背上不用扛著百姓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他們父子霍霍了！反正現在也買不到糧食，不如全家死在發配的路上，省得又去害我閨！」

賀夫人越說越氣，揪賀知縣耳朵的手使勁擰。

可憐賀知府疼得齜牙咧還要保持氣度，不敢反駁，畢竟說的都是實。

現在城裡的商戶一看見他進鋪子就給他跪下，痛哭流涕賣慘哭窮。

全城戒嚴，沒有客人，貨積，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周圍縣鎮的地主富戶也被他霍霍了個遍。

今年的早稻還未到收割期，自己治下多地發天花，外省來的災民又多，糧食缺口太大了。

稻米已經奇貨可居，百姓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以其他雜糧當做口糧。

周遲抱臂靠著樹榦聽周圍災民小聲議論賀知縣的家事，忽地悶笑出聲。

這老爺子還有意思，婚晚，賀夫人小他整整二十歲。

一介文人，還是員，卻把三個兒全嫁給了鄉紳富戶，一到治下遭災就帶人去婿家拉糧食。

調任離得遠還寫信去，讓人家請鏢局送糧

這賀夫人也是個妙人，明著在訓夫，畫外音卻是替他正名。

「賀夫人，高抬貴手放過府臺大人可憐的耳朵吧。」周遲出一枚兩指寬的銅簽子，隨手一甩，「好難求，我百悅沅江分盟願捐五百石米略盡綿薄之力。」

正給一個老婦發藥水的舒映桐挑挑眉，土豪就是不一樣，隨隨便便就捐出六萬斤米。

銅簽子攜著烈日金飛過來，賀夫人揚手抓住，眉飛舞翻來覆去地瞧上面的花刻，「好說好說！嘖嘖，沒想到這老貨的耳朵還能值幾百石糧食。」

紅著眼眶掃了一圈歡呼雀躍的災民，一掌拍在兒子肩膀上，「今天老娘高興，去，把那頭中暑的驢宰了！剁碎了熬湯，不夠塞牙，湯總能讓他們喝上一碗！」

「好嘞！」賀公子嘻嘻一笑，回揮手沖其他親衛大吼：「回去抬大鍋，再去我家菜地把能吃的菜都摘來！」

賀夫人揚起要扇他腦袋的手頓在空中，抿抿又放下。

算了，驢都給了，那些菜還沒驢腦袋值錢。

五百石糧食，百悅走水路三日必達。

不是朝廷運來的，不會被層層盤剝。

災挨的百姓，有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