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
周東北剛拐進爺爺家胡同,就看到了幾隻大白鵝。
他蹬著車小心翼翼地從它們邊經過,大鵝昂首理都不理他,那模樣好像在說:愁啥?嘚瑟就擰你腳脖子!
他還真有點害怕,因為小時候被這玩意兒攻擊過多次。
鵝沒有牙齒,攻擊力全靠上下兩片長喙,喙上還有鋸齒,咬合力驚人。
這貨咬人的經典作:彎腰、扭頭、抄底、擰腳脖子!
當年二虎家有兩隻大鵝,比狗都能看家護院,你用腳去踢它的話,它特麽翅膀一扇,“呼啦”一下,就跳一邊去了。
你一招過後還沒等出第二招的時候,這貨又反過來咬你,完全是“敵不我先,敵若飛起來”。
那年周東北11歲,腳腕子被它咬到流,從此以後,見到它們就繞道走。
這幾隻鵝很高傲,沒搭理他。
這個時間去派出所也是幹等,所以他就去了加工廠北門斜對過的三百貨,給爺爺買了件羊皮襖,還有一對羊皮護膝。
爺爺當年在山上伐木頭作了病,老寒,用上護膝能緩解一些。
支好自行車,見院子裏一點劈好的柴火都沒有了,他把東西抱進去堆在了炕上,和爺爺說了一聲,就跑出去劈柴。
冒著鵝一樣的大雪,周東北一頭大汗幹了一個多小時,劈好的柴火挨著板杖子摞起好高。
屋裏,爺爺的疙瘩湯已經做好了,喊他進屋吃飯。
爺孫倆坐在熱乎乎的炕上,一邊喝著疙瘩湯一邊聊著天,周東北一句都不再提當年父親的事。
曾經他很糾結這件事,總想搞明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可自從父親差點死在孫大馬棒手裏以後,他在北安神病院就想明白了。
就像爺爺曾經說過的那樣,都是老黃曆了,還提它做什麽?
至於他為什麽最後站在了三叔那一麵,或許有他自己的考慮,一家人,永遠理不清誰對誰錯,很多事又有一些曆史原因,既然已經過去了,知道了又能有什麽意義?
爹再不對,可脈相連;爺爺不對,可他最疼自己;三叔不對,可他是自己父親的親弟弟,是爺爺的親兒子……
就算都弄清楚了,又能怎樣?
“爺,怎麽電視換了?”他瞥了一眼櫃子上的那臺黑白電視。
“哦,我也不怎麽看,換過去給西西看帶兒的!”
他知道爺爺沒說實話,肯定是老嬸又整事兒,爺爺不想讓老叔為難,就把電視換了過去。
“你姐和對象上周來了!”周國柱臉上都是笑,岔開了話題。
周東北也不再提這事兒,笑著問:“你瞅咋樣?”
“好,”老爺子十分滿意,“小夥子一看就能有大出息,會來事兒,說話也得,真好,我大孫有福!”
說著說著,又說到了他被關神病院的事兒。
“這事兒都過去了好久,你老叔才告訴我,那天要不是你姐來,我一準兒就得去北安,你呀,哎!”
周國柱歎完,又是一臉嚴肅,“那是一條人命,以後做事一定要多想想,知道嗎?”
周東北苦笑起來,當時如果自己多想幾秒,您二兒子可就領盒飯了……
“聽說那家還有一個老父親,去看過了?”
“看過了,我和我姐去的,扔了五千塊錢……”
周國柱就是一怔,沒想到會給這麽多錢,有些舍不得,可又覺得人家兒子都沒了,也是應該的……
他有點上火,放下了筷子,“你呀,你看看這一斧子,造進去多錢?長點心吧!”
周東北老老實實聽著。
爺倆吃完飯又聊了好久,眼看著房間越來越暗,周東北這才下地穿大往出走。
周國柱穿上了孫子給買的新羊皮襖,堅持要送他出去。
周東北推著自行車出了院子,又把後座上的噴燈綁了綁,“爺,回去吧,怪冷的!”
周國柱拎著煙袋鍋,靠在門框上揮了揮手,“走吧,慢點騎!”
雪還在下。
周東北沒有騎,推著自行車慢慢走,快到胡同口又回頭去看。
爺爺還靠著那兒,上半已經落了一層雪。
小時候,他很不理解村裏那些老人曬太,他們一坐就是半天,活過一次才明白,原來他們目之所及,皆是回憶,還有那麽多人生憾……
爺爺又擺了擺手,他上了自行車,用力蹬了起來。
過去,就過去了!
——
到了派出所後他才知道,今早派出所接到了報案,涵橋外發現了一,現場與上一世一模一樣,死者就是今年十月一日新結婚的小媳婦。
時間提前了?
周東北目瞪口呆,已經三起案子了,這麽說接下來還得死四個人!
市局專案組過來了,本想和郝忠海去涵橋埋伏的計劃落了空,隻好回家。
第二天上午,雪停了。
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整座城市銀裝素裹。
木材調運局,副局長辦公室裏。
齊自強臉還是那麽冷,周東北早就知道了他什麽子,也不當回事。
別看這家夥喝完酒像換了個人似的,多次摟著自己喊兄弟,可此一時彼一時。
“齊局,”坐在沙發上點著煙,他直接開門見山,“我可是來求您老人家的!”
齊自強坐在他對麵,翹著二郎,消瘦的臉上沒什麽表,彈了彈煙灰,“說!”
“我家有個南方親戚來給單位買點木材,能不能給點指標?”
“多?”
“多多益善!”
齊自強氣笑了,收起了二郎,“小興安嶺都是你家的了!”
周東北嬉皮笑臉,“那敢好!”
齊自強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模樣,不過也沒再開玩笑,起走到辦公桌後麵,拿起上麵一個厚厚的本子翻看起來。
好半響他才說話:“年底了,指標已經了,隻有新青林業局那邊還有600方一等紅鬆,900方二等落葉,等外材能多一些……”
“我都要了!”周東北趕說。
“咋不撐死你,淨想事!”齊自強罵了一句,想了想,“我爭取各給你一半,還得和我們局長打個招呼……”
這家夥第一次張,無論是建國的麵子,還是幫自己擋酒的分,這個忙都得幫!
“價格漲的多嗎?”周東北問。
“漲了差不多15%,”說到這兒,他有些疑,“不能欠款,能拿得出這麽多錢嗎?”
“領導放心,兄弟我絕對不會給您丟人現眼!”
“你小子!”齊自強這才想起了他承包沙場的事兒,這點錢確實難不倒他。
送他往出走的時候,齊自強又叮囑道:“你過兩天來之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好嘞!”
“年前還有幾頓酒,你小子可跑不了!”
“那必須滴呀!”
推著自行車出了木材調運局,周東北並沒有興高采烈,這一次張沒啥病,一點好不給,齊自強都說不出什麽來,以後呢?
靠幫他們擋酒可不是什麽長遠之策,那不過是為了混個臉而已。
再說了,如果沒有梁建國的關係,就因為自己能喝酒,齊自強就會找自己幫忙?
開什麽玩笑!
能喝酒的人多了,為啥非得找你?
相比後世,現在的領導們要單純太多了,可同樣需要領導的藝。
他們都是人,從來不會隻因為某一種原因而做出什麽決定,梳理關係網,謀而後!
原計劃明年開春之前,自己要把將軍背沙場拿下來。
接下來兩個重點,其一就是木材生意!
本來想的是過了年開始運作,沒想到錯差,竟然能遇到韓家,這樣一來,就隻能把計劃提前了。
想要在木材上賺到錢,就必須拿到各個林業局的木材指標,而不是倒騰議價材或黑材,因為不隻是利潤相差很多,未來競爭同樣也很激烈!
所謂木材指標,通俗一點解釋,就是國家給各個林業局下達的采伐計劃以及出售數量,其好是手續齊全,價格低廉。
議價材,是計劃外采伐的木材,價格差不多就是有指標的一倍左右。
黑材,指的是各個林業局社會閑散人員,上山采伐的木材。
此時是1986年的冬天,南方老客還不多,上山木頭買賣黑材的也不多。
市裏以及各個林業局的木材易多數都是公對公,可用不上一兩年,仿佛所有人都盯上了木材生意,那時這個生意就已經是一片紅海了!
如果不出意外,齊自強這兩年就會坐上木材調運局一把手的寶座,這可是棵搖錢樹,自己必須抱牢了!可這家夥子太冷,實在是不好接,要是能把他和水利局的於正平換換就好了……
明知道是扯淡,YY一會兒也就算了。
怎麽能把齊大局長綁在自己這輛戰車上,這是個難題,這年頭不是沒貪的,隻是太,膽子又小。
自己可不想明晃晃的行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出問題算後賬?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說的就是自己這樣的!
就像當初常有禮那件事一樣,自己必須要有一套完整的方案,既讓齊自強得到了實惠,又不犯法律,這才是最穩妥的方式。
不知不覺騎到了加工廠東門,此時已經到了中午飯時,著那家新開的小吃鋪,他心思一,鎖好自行車就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