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喃喃說完，他忽然扶著過路亭的亭柱，一步一步，忍著背傷的劇痛，艱難挪到了亭外。

李楹大驚：“崔珣，你做什麼？”

他傷還沒好，他不能淋雨的。

但是崔珣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瓢潑大雨中，他趔趔趄趄，跌跌爬爬，滿泥水，往道邊奔去，李楹也跟出了過路亭，跺腳喊著：“崔珣！崔珣！”

崔珣跟沒聽到一樣，過路亭距離道大概百步，他深一腳淺一腳，踉蹌而行，李楹又喚了幾聲，忽然不喚了，而是站在滂沱暴雨中，咬著，目織紛雜，著崔珣磕磕絆絆的背影。

拿著鐵鍬挖掘的眾武侯紛紛跪下，懼怕請罪：“卿，我等無能，沒有挖到……”

崔珣沒有理他們，他上鶴氅都是泥點，背上傷口因為作太大，許是又裂開了，劇痛陣陣襲來，痛到他眼前發黑，他臉慘白，定定著被挖掘的坑坑洼洼的道，一個武侯小聲道：“卿，全部都挖遍了，沒有……”

崔珣忽看向一個稍淺點的坑，他膛劇烈起伏，然后懵然往前走了一步，但他卻沒注意到腳下青石，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被絆倒在地，背后中似是被浸，但他卻仿佛沒有覺到疼痛一般，只是連滾帶爬，爬向那個坑，然后雙手用力挖著土，那武侯仍道：“卿，這里挖過了，沒有……”

還是其他武侯使勁朝他使眼，那武侯才膽怯住了，崔珣置若罔聞，他指甲斷裂，手指已經挖到流，十指連心，他卻跟毫無知覺般，繼續挖著，不知挖了多久，一截白骨出現在他眼前。

崔珣整個人愣住了。

李楹站在雨中，看著崔珣跪在地上的背影，豆大的雨點噼啪噼啪砸在的臉上，眼前已是模糊一片，不知是雨，還是淚。

片刻后，崔珣才緩過神，他繼續用流的手指挖著，只是作變的十分小心，仿佛怕毀損到什麼一般，終于一白骨完整出現在他面前。

白骨仍然穿著天威軍的鎧甲，鎧甲上盡是烏黑的漬，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刀痕遍布在鎧甲上，將鎧甲砍到千瘡百孔，過這些刀痕，能清晰看到鎧甲里面慘烈的碎骨。

崔珣跪在白骨面前，模糊的指尖深深嵌浮土中，他角也開始溢出鮮，鮮一滴一滴，夾雜著渾濁雨水，滲黃壤中，他著那白骨，聲音在傾盆暴雨中幾乎輕不可聞：“云廷……十七郎，帶你回家。”

第30章

京郊墓冢, 盛阿蠻披麻戴孝，正神木然的跪坐在地上燒著紙錢。

幾個壯漢削了四竹竿，在墓冢前, 然后在竹竿頂端四角蓋上一張陋草席，形一個簡易的草棚, 他們抬起地上的一口薄棺, 安放在草棚中, 然后便從草棚中鉆出, 找盛阿蠻要著銅錢。

盛阿蠻木呆呆從囊中取出銅錢, 一一分給他們, 分到最后一個壯漢的時候，那壯漢不懷好意在手上了把, 盛阿蠻將手出，瞥了他一眼：“滾。”

那壯漢有些惱了：“你一個教坊的樂姬，裝什麼貞潔烈啊？”

盛阿蠻不跟他辯：“滾。”

“我們是看你可憐，才接你這樁買賣，否則，誰愿意給你那阿兄抬棺啊？你阿兄可是圣人筆親批的敗軍之將！圣人都不許他下葬, 你們盛家的親戚都不愿給他抬棺的！”

盛阿蠻重新又跪在盛云廷墓前，不再發一言, 而是將紙錢一個個投火中, 然后怔怔看著木碑上刻著的“盛云廷”三個字流淚，那壯漢本再嘲諷, 卻被其他人拉走：“算了算了，這小娘子無依無靠, 看著怪可憐的，你也別吵了, 積點德吧！”

壯漢被不不愿拉走，墓冢前頓時人去樓空，只留下盛阿蠻默默流著淚，燒著紙錢。

當燒完最后一個紙錢時，盛阿蠻眼睛已是紅腫的跟桃子一般，喃喃道：“阿兄，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

眼淚越流越多：“阿兄，紙錢燒完了，你放心，阿蠻會再去掙的，阿蠻會給你燒很多紙錢的，阿蠻不會讓你在地府窮的。”

跪在墓前，直到紙錢灰燼變涼，也不愿意起。

后似乎有些靜，盛阿蠻好像覺到什麼，了把眼淚，平靜道：“崔珣，你出來，我知道你來了。”

后靜默了下，然后傳來烏皮靴踩著樹枝的咯吱聲。

盛阿蠻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刻著“卒年隆興十四年”的木碑：“我阿兄，為什麼會埋在通化門外？”

后那人沒有回答，盛阿蠻又問：“他們跟我說，阿兄是想去大明宮報信，結果被山匪殺了，是不是？”

崔珣依舊沒有回答，盛阿蠻忽輕笑了聲：“什麼山匪，敢殺天威軍的虞侯？又是什麼山匪，敢把人埋在道里？”

崔珣形嶙峋如竹，他終于艱難開了口：“你就當，是山匪吧。”

盛阿蠻聽罷，慢慢起踉蹌站了起來，轉，眼紅如桃核：“崔珣，我再問你一次，到底是不是山匪？”

崔珣看著，袖中手指了又松，他眼神又恢復了以往的靜如幽潭，他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是。”

盛阿蠻又笑了聲：“山匪……山匪……”

喃喃幾句后，才又看向崔珣：“好，那我也沒什麼話和你說了。”

俯，抱起灰燼邊的木匣，然后打開，木匣里面滿滿都是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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