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閉著眼,話也不說,就像沒聽見他有此一問。
肖恩于是也無聲地嘆了口氣,退到了一旁。
……
急救室外。
保鏢看他已經不眠不休奔波忙碌了兩天,不由得低聲開口道:“宋書,你也回去歇歇吧,陸總這邊我盯著就行。”
“你盯著我不放心。”宋井搖頭,“還是我自己來。”
陸總這已經是兩天里第三次進急救室了,每一次都是命懸一線。
醫生從他里陸陸續續取出了四枚彈頭,他甚至沒有讓人打麻藥,因為做完手當天下午,他就忙著要安排許多事。
他抄了潘西公爵的家,潘西家的直系親屬全部因此遭殃,連帶著家里的保鏢、傭人一起,統統賣去了非洲礦場當礦奴,并且除了籍貫,沒收了護照,也就相當于,一輩子都別想再回來。
他叮囑這些事的時候,英俊淡漠的臉上并沒有太多顯而易見的緒,就連語氣都一如既往的平和冷靜,宋井卻聽得心驚膽戰。
那種地方——瘟疫橫行,氣候嚴酷,男盜娼,對于那些從小生慣養的公子千金們來說,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可怕。
當晚,在潘西家的花園里,哭嚎聲久久回,徹夜不絕。
陸懷淵沒有親自去看,而是路易公子帶人去抄的家。
宋井就跟在他邊隨行觀著,看到那些所謂的貴族們跪在地上,像螻蟻一樣爬到路易公子腳下嚎哭,求他網開一面……
他暗自覺得于心不忍,抬頭卻發現男人一雙幽綠的瞳孔里倒映著自己那張遲疑猶豫的臉。
路易微微彎著,似笑非笑,“怎麼,心?”
宋井咬牙,“不會。”
男人點了煙,像是對面前的場景早已司空見慣,“你要是知道這些人的忠心有多廉價,就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有多荒唐可笑了。對豺狼虎豹,一秒鐘的猶豫就能害死你。”他吐出一口煙霧,淡淡道,“這些,陸懷淵沒教過你?”
宋井低著頭不說話。
他的確是……沒見過這樣的行事風格。
陸老將軍是個鐵骨錚錚的大丈夫,從來不屑用這種殘酷無道的手段,教出來的后輩也是一個比一個正人君子,風度翩翩。
他也聽說過,路易公子當年可是連自己親生父親和哥哥都能眼也不眨一槍頭的狠角。
“你們東方來的人怎麼都這麼婆婆媽媽?”路易嗤笑一聲,視線拉遠了些,著天邊一明月,不知想起了誰,“跟一樣。”
善良得無可救藥。
宋井聞言,有些錯愕地抬頭,“您說的是?”
“我小時候。”路易隨便找了個臺階坐下,一條曲著,一條直,單手搭在膝蓋上,指尖的星火明明滅滅,別提有多隨意了,“被我爸拿去當人質扔在了江家,江姍廢了我一條,喏,就是這條。”
他曲著的腳點了點地面,比起右,左邊這條確實顯得不太靈活,宋井一開始還以為是他穿的馬靴不合腳,原來是這麼回事。
再聽到他這輕描淡寫的語氣,不被這個男人的襟氣魄所震懾。
“后來呢?”宋井低聲問。
路易瞇了瞇眼睛,煙霧繚繞著,虛化了他眼中冷酷的,約浮現出了些不同的溫和笑意,“后來有人誤打誤撞進了關我的園子,恰好那天我剛被江家人打過,渾是,膽子也大得很,竟然也不知道害怕。”
就那麼,一點點試探著走到他面前,輕手輕腳地為滿眼戒備的他裹了傷。
“那個孩是……”
路易睨他一眼,吐出青白的煙霧,“孟不悔,正好你也是東方來的,給我講講這名字什麼意思。”
孟——不悔?
宋井瞪大了眼睛,下都快磕在地上了。
這個世界這麼玄幻嗎?
孟不悔,那不是郁城江大公子的青梅竹馬麼!
聽說江一言在娶傅靖笙之前,一直和那位孟小姐兩相悅的。
傅大小姐是借著雙方父母的強勢婚上位的,一來就把孟小姐排得遠走他鄉。
后來,傅靖笙懷了孕,被困雪山,正好就是江一言追著孟小姐到了國外的那天。
還有許許多多坊間傳聞,孰真孰假,旁人無從得知。
只是宋井閑來無事也聽書科的孩們說過不,無非都是說傅大小姐自作孽,不可活。
孟不悔和路易公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宋井看到男人鷹隼般的眸子里出的不耐煩都好似帶著一野的殺意,和陸總那種不聲不響溫溫淡淡的力不同,他整個人寒都豎起來了,忙收起心思道:“不悔就是,不后悔的意思。”
路易聽了這話,愣了幾秒,把煙頭隨意一扔,一鞋底踩了過去,仰著臉就躺在了地上。
耳邊還有此起彼伏的哀嚎痛哭聲,他這里卻安寧祥和的自一方天地。
就像是,把這兇狠無的生命里全部的溫,都拿來回憶一個人。
“傅靖笙還好?”
冷不丁的這麼一問,讓宋井有些回不過神,“您知道傅大小姐?”
豈止知道。
路易意味不明地扯開些角,“當年被困雪山流產的事,有我的責任。”
宋井覺得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瞳孔微微,不敢再往下問了。
恰好路易也不打算說了,就著月亮,眸淡淡的。
很久之后,就到宋井如果不是看到他睜著眼睛,幾乎要以為這個人無聲無息死在這里了,忽然,卻聽他道:“不悔因為這件事一直不肯原諒我。覺得是我害了傅靖笙肚子里的孩子,害得和江一言蹉跎了這些年,你說,是不是個傻姑娘?”
為了別人的幸福。
或者說,為了江一言那男人,能對他避而不見。
宋井著眉心道:“聽說孟小姐是江家的養,江大公子的義姐,姐弟深,當然會維護江公子。”
“姐弟深。”路易嘲弄地勾,“你就是直說心里放不下那個男人又怎樣?那男人都和別的人結婚了,他已經不要了,還傻得像個什麼似的。倒真應了這個名字,死都不后悔。”
“……”
宋井沉默,無言以對。
江大公子對前妻的好那真是有目共睹的。
這孟小姐,又是什麼況?
“我跟你說這些干什麼。”路易扶著額頭輕笑。
那一瞬間,不知是不是宋井的錯覺,他似乎在這個讓天地都懼怕忌憚的羅馬戰神的臉上看到了一層濃烈的落寞。
古老的詩句說,問世間,為何……
此時他站在急救室外,又不想起了這句話。
是不是因為這些人的人生都太過輝煌燦爛,所以上帝總要為他們安排一些缺憾?
像孟不悔之于路易,像傅靖笙之于江一言,像唐小姐之于陸總。
他是作為一個旁觀者,都已經心俱疲了。
急救室里的男人被推出來以后,醫生滿臉嚴肅地叮囑他:“這次就算鎖也要給我把他鎖在病床上,再跑,命就別想要了。”
保鏢和宋井無奈地對視一眼,同時嘆氣,“我們盡量看著陸總。”
這哪是他們能看住的呀?
只要稍微好些,能坐起來,他就要往隔壁病房跑。
這兩天來來去去的三四回了,差不多每次都是力不支被人抬回來的。
宋井邊嘆氣邊看了看旁邊病房的門,問道:“伯爵小姐怎麼樣了,醒了嗎?”
一聽他問這個,病床上的男人忽然眼皮了,一雙烏黑如澤的眸子就這麼毫無征兆地看了過來。
虛弱歸虛弱,給人造的力卻一分不減。
醫生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氣急敗壞道:“就你傷的最重還就你最不老實,人家只是發燒,你是要送命的,知道嗎!想死就別來醫院!折騰人好玩嗎?”
宋井和保鏢同時默了。
此不比榕城,提到陸懷淵三個字誰都敬畏三分,在這幫寬額方頷的洋鬼子醫生面前刷臉本不管用,剛才陸總從唐小姐病房回來頭一陣犯暈,被拖進急救室之前還遭了幾個醫生流教訓。
想想都唏噓。
可是陸總就是不聽,怎麼說怎麼不聽,一顆心恨不得長在隔壁病房了。
如果不是江姍和唐季遲勒令止,怕是陸總早就讓人把他的病房也搬到隔壁了。
“到底醒了沒有。”陸懷淵開口,嗓音像是被鈍刀劃開的,沙啞又沉重。
醫生搖搖頭:“你真是無可救藥了,醒了,早就醒了。”
男人微蹙的眉頭這才解開,躺在床上,像是了了一樁心事,“嗯,醒了好。”
周圍的人皆是無言,等待著他即將說的“扶我過去看看”類似的話。
可他卻良久都沒再繼續說什麼。
最后居然還是宋井最先忍不住,問道:“陸總,您怎麼不去看了?”
男人低眉看著自己的衫,上面約有著傷口崩裂后的跡,連紗布都著殷紅,語調一貫的風平浪靜,“等睡了我再過去,現在這樣,會嚇著。”
宋井鼻尖一酸,“陸總……”
“而且。”男人低低淡淡地笑著,自嘲落寞之意卻深骨髓,“也只有睡著的時候,才不會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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