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外，幾名侍衛攔住了木清。

“怎麼，不讓進？”

木清哼了一聲，

“我可是給里面那人送藥的。你們是想讓他死？還是想讓他活？”

侍衛得了李廣寧的命令，要護衛杜玉章安全。但看眼前這個年弱弱，卻不像是個能有什麼威脅的。他猶豫片刻道，

“那我去請黃大夫來……”

“呵，我是來送藥的，不是來氣的。若我心不好，藥自然就不給了——等到里面那人慘死的時候，你們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搭理你的。”

他雖然邊帶笑，可不知怎麼，侍衛覺得他是能做出這種冷見死不救的事的。若他真的是來送藥的呢？

“那……你我搜看看，不能帶兵刃利。”

“可以啊。”

木清笑起來，

“那你可要作快些。我都等不及要看一看，里面這位‘杜‘公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木清懷中果然只有藥。侍衛還不放心，他每樣都點了一滴進，才肯放他進門。木清十分順從——為了去會一會杜玉章，他是能夠忍耐的。可是心里，他已經想好等木朗到來，要怎麼在這侍衛上用遍最毒辣的手段。想象著那慘聲，木清臉上浮現出微笑，一雙眼盯著侍衛。這笑容侍衛心底一寒，竟打了個哆嗦。

進了房門，木清直接來到杜玉章床榻邊。他顯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微抬下，好像本沒看到杜玉章躺在榻上。可等到了近邊，他卻忍不住垂下眼簾，盯著眼前人細細打量。

杜玉章很瘦很瘦。他閉著眼，眼下烏青，面容慘淡，看得出是病難支。照木清看來，他上衫也不過是尋常，算不上多麼上等貨。至于打扮，更是病久狼狽，他的頭發散著，幾縷發順著腮邊蜿蜒落。

——也不過是個凡人。就算容貌好些，但終究是病重了。重病之人再好看，又能有多好看？

木清的下顎曲線松弛下來。他的心也放下來了。他邊浮起冷笑——原本以為這杜玉章，是什麼樣的神仙人。可杜玉章病弱到這般地步，讓他覺得之前的所有忌憚與憤恨都有些小題大做。這樣一個人，就算再出現在哥哥面前，哥哥的視線也不會再投注到他上了吧？

什麼翩翩佳公子……什麼大燕第一才子……什麼白卿相……都只是過眼云煙。

木清一邊冷笑，一邊手去撥弄杜玉章的臉——好像杜玉章突然從他心里的一個強大對手位置退下來，了他可以肆意狎弄的弱者。

可就在他手指到杜玉章面頰前，杜玉章睜開了眼。他似有所覺，眼神順著木清的手指緩緩爬上他的臉。二人視線相對。

木清的作頓住了。

那仿佛平淡無奇的表象，煙消云散。杜玉章雙眼爍爍，給他整個人都點亮了彩。只是一個顧盼，就人挪不開視線。

雖說人在骨不在皮。可誰能想到，有的人病中一個眼神，依然可以穩勝券，凌然眾人？

“你是哪一位？”

杜玉章開口，聲音輕而穩。木清幾乎想要后退半步。似乎面前人的眼神不僅點亮了這一間暗室，更照亮了他自己靈魂深的卑微。

“你……”

木清畏，又憤恨。嫉妒的火在他心中燃燒。他口而出，

“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一句話吐出，木清心中大定。面對死人，難道自己還不能穩占上風？

帶著快意，木清低聲在杜玉章耳邊說著，

“你快死了，活不了幾日了。不論從前多麼風，多人念念不忘，死就是死——你還這麼年輕，可你就要死了！而且你病得這樣重，哪怕死，都會死得十分痛苦！你知不知道？嗯？”

杜玉章睜大眼，眼神中全是詫異。他盯著眼前這個年，疑地再次問出，

“你究竟是誰？為何來對我說這些？”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繼續活下去，而你……”

“我要死了。我知道。”

杜玉章語氣平淡，還點了點頭。他的眼睛在木清臉上停留。方才木清滿懷惡意的話似乎沒給他造什麼波瀾，他的眼神依舊澄明。

可是這份淡定，木清更加恨他。

“你為什麼不害怕？為什麼不驚懼？……啊，我懂了！你故作鎮定，是因為你以為你用了那藥，你就能活下去？”

木清咧開笑了。

“你知道麼？這藥，就是我配出來的……它可以治好許多人，可惜它治不好你！你別想了！你會在半途活活疼死，你不過去的！”

“這個，我也知道。”

木清的話突然斷在半空，從冷酷的宣判，變了一個虛張聲勢的笑話。他盯著杜玉章，眼神閃，是不可置信，

“你，你怎麼會知道……不，如果你知道了，你為何能這樣平靜？難道你不怕死？！”

“我當然不想死，卻也真的不怕死。”

杜玉章又在他臉上掃視一圈。盯著他的眉眼，杜玉章神一，像是想到了什麼。他一抿，輕聲嘆了口氣。

“你……若沒什麼事，就請回吧。若是有人你來，你只管回去告訴他——生死有命。因為他一場計謀，我一生都毀于一旦。可他卻又與我有幾分舊日恩……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與他計較這些。但請他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就當我已經死了吧。”

木清神立刻變了。他咬著槽牙，原本有些的面容瞬間猙獰起來。他死死盯著杜玉章，邊獰出冷笑。

杜玉章卻不再看他。他緩緩閉上雙眼，心中一聲長嘆。

這個奇奇怪怪的年，與多年不見的師兄木朗竟有七分相似。這就是他曾經提過的那個弟弟吧。或許，是師兄依舊不死心，還想從自己這里下手，達什麼圖謀？

——看來，自己是真的要死了。不然，什麼韓淵什麼木朗，為何偏偏都在今日給了他音信呢？就連陛下也……

——莫非，上蒼也知道他大限已至，才他抓時間將舊日恩仇都做個了結？

屋子里靜悄悄的，再沒有半點聲音。杜玉章想，剛才那年怕是已經走了。他緩緩睜開眼，卻看到一雙怨毒的眼睛——木清低著頭，距離他臉不過幾寸距離！那一雙眼就懸在他臉龐上方，盯著他看！

“你……”

“噓。”

木清突然笑了。不知為何，他突然笑得艷若桃李，腮邊竟然騰起了紅暈。這神像是個純然，可此刻浮現在他臉上，卻人心驚。

“杜玉章，我告訴你。其實你可以不用死的。”

“……”

“其實我此次來，是為了救你的命。只是呢，我心里不忿你當初搶了我哥哥，才故意嚇唬你。沒想到，你竟然不怕死……”

“……”

“自己死都不怕。我想，別人給你放些，你就更不會在乎了吧？”

木清單手撐著床鋪，越說離杜玉章子越近。像是一條毒蛇，蛇信在杜玉章耳邊，要他做下最深的惡——他不信杜玉章當真這樣清風明月，這樣明磊落！誰不怕死？誰不想生？不過是前方沒有足夠的與陷阱！他杜玉章是因為知道自己沒有出路，才裝作一副滿不在乎，一定是這樣！

只要給他足夠的，他一樣會丑態畢，一樣的從高高的神壇跌落下來！比他木清更加卑劣！

“你什麼意思？”

杜玉章蹙眉，偏過臉。木清與他太近了，他覺得不適，手想要推開木清。

但木清卻出手，一把握住他手腕。

“你可知你所服下的藥，還未完全配？它還只是個半品，就有了這樣的功效。只是它副作用也大，會讓你盡折磨，非要將你從前的病痛都勾出來，再嘗一次病的苦，才能有機會治。你已經吃過一次藥了，該知道我所言非虛。

但第一次不過是皮骨傷，第二次勾連臟腑，才是真的疼。像你這樣弱到了極點，怎麼熬得過去？自然是白白送命。”

木清手指白皙，唯有指尖有被藥劑染灼的黃，還帶著約苦冽氣味。那味道從杜玉章鼻子里鉆進去，與年的握住他手腕的手指一樣，揮之不去。

……和木清這個人一樣冰冷刺骨。

“但是我改進了藥方。只要找到一個人，甘心愿用替你做藥引，自己先服下這藥，再以飼你，自然將藥中烈緩了大半，藥效卻不減分毫。怎麼樣，是不是很心？”

“……”

“杜玉章，你就不用白白疼死，可以到最后能夠治療的時候了。原以為必死無疑，卻發現還有一條生路——你覺如何？是不是很好？”

“那麼替我做藥引的那個人，他會怎麼樣？”

木清揚了揚眉。

“杜玉章，你真有意思。自己都要死了，你管旁人那麼多做什麼？他們死活，管你什麼事？”

“……”

“……你放心。只是一些而已。大不了，你找個人綁起來，灌下這藥再去放——只是若那人不愿，這的效果，可就沒那麼好了。說不定讓你空歡喜一場，還害了命。所以啊，還是得找個心甘愿的來。”

“……”

杜玉章眉頭越皺越，定定看著木清。木清出舌頭了，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來。

“明日就是你該服藥的日子了，是不是？這東西給你，那人喝下去。只是要一杯酒那麼多的，就夠了……”

——最起碼，夠第一日所需了。可這藥，卻要持續作用七日……而所需要的，卻與日俱增。到時候你騎虎難下，卻不知該如何抉擇？

想到這里，木清心中全是快意。他盯著杜玉章的，幻想著突然將他掰開，將這些藥全都灌下去……可見他痛苦中掙扎死去固然痛快，卻又怎麼抵得上將這自以為高貴的賤人，拽進卑劣的泥潭中？

等到他掙扎著將甘愿替他放的人殺死，飲盡了那人……他還有第三次服藥……那時候，哥哥一定已經將這里打下來！那時候的杜玉章落在他手里，一樣逃不丑態畢然后慘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