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些一門心思想要的,卻永遠不了真。是不是?”
這是杜玉章對李廣寧說的最后一句話。彼時燭火不住搖擺,晃得杜玉章姣好容更加人,卻帶著讓人心驚的脆弱。
幾乎就在這句話說出的同時,杜玉章覺一直支撐著自己茍活至今的那心氣,緩緩散去了。他向著李廣寧的方向,心中一片空茫,其實他很想再看李廣寧一眼的,可是他看不清楚了。
那就算了。
畢竟,真正一門心思想要的東西,最后卻永遠是……夢難真的啊……
“玉章,玉章……”
李廣寧眼眶通紅,他握住杜玉章的手,只覺驚心魄!單看杜玉章這神,已然生出不詳之!
“玉章,你別說了。你休息吧,夜晚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行不行?”
杜玉章卻只出疲憊笑容。他本不看李廣寧,微,自言自語著,
“明日……總以為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對,我是該休息了。熬到如今,真的太久了……”
一邊說,他一邊緩緩閉上眼,好像真的累了。燭火下,他面上蒼白倒好像退去不,兩邊腮上像是有了些似的。李廣寧見他神態緩和了,心中也是一寬。他走過去,扶住杜玉章肩膀,
“玉章,我扶你躺下休息。等明日,你神頭好些,我再慢慢同你說。我……”
——若玉章說什麼也不肯用藥,該怎麼辦?事到如今,不想對他用強了。可……
李廣寧一時出神,沒能發覺懷中人的變化。
杜玉章閉上眼,只覺得膛里像是有火在燒。又疼又燙,一波一波往嗓子里涌。疼痛逐漸厲害起來,整個腔似乎都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就連氣息進出也逐漸斷絕……
灼痛與窒息一起襲來,杜玉章微微張開口,背后冷汗直冒。奇怪的是,他眼前雖然金星舞,卻逐漸清晰起來了……
眼前浮現的,是李廣寧的臉。
可這張臉,卻比杜玉章記憶中那一張要變化許多。記憶中的李廣寧雖然狠仄,卻依然是意氣風發的年君王。可這一張臉,眉目間的意氣自傲都不見了,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疲憊。就連鬢邊,也滿是風霜……
眼前又是一陣模糊。
杜玉章想,他大概并沒有與李廣寧重逢過。這不過是彌留之際的幻覺,整件事都是……什麼寧公子,什麼草原,什麼徐家軍,什麼湖邊、山谷……怕是他就在西蠻集市上病發而亡,這一切,都只是他死前的幻象……
李廣寧……也不過是他心中最深的一層回憶……就連死到臨頭,也不會重逢的。
杜玉章微微張,有些想笑。可突然,中疼痛變本加厲,直接沖進了嚨!
“唔……”
李廣寧突然覺懷中人猛然一陣抖。他趕低頭看,卻發現杜玉章兩邊腮上已經是鮮紅一片——方才那哪里是什麼?分明是瀕臨窒息的紅暈!
“玉章,玉章!你怎麼了,是不是病又犯了!你能過氣來嗎?你別慌……”
可杜玉章哪里曾有半分慌?他本不曾掙扎!哪怕渾汗出如漿,兩只手上青筋迸出,將被褥抓得滿是褶皺,可他依然沒有一點求生的跡象!
他只是仰過頭,在瀕死般的窒息痛苦中默默忍……突然一陣天地顛倒,原來是李廣寧將他翻倒按在膝蓋上,大力扣擊他的背。李廣寧的手指進他嚨里摳弄,激得他陣陣反嘔!
哇地一陣嘔,接下來是驚天地的咳,伴隨著痛苦的息。堵在嚨里的塊被一陣陣咳了出來,嗆得杜玉章滿臉是淚。
“玉章,玉章!好了,不要怕……沒事了,沒事了……”
杜玉章被李廣寧按進懷中。他滿都是冷汗,卻依然能覺到李廣寧捧起自己臉的那雙手,比他自己的還要,還要冷。
——那個人在發抖嗎……
“玉章,你覺怎麼樣?若是我現在去找黃大夫,你能得住嗎?玉章,玉章你說話啊!”
杜玉章微微睜開眼睛,又耷拉下來。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能覺到李廣寧的懷抱,有些想要掙。
可最后,卻改變了主意。算了,就這樣吧。反正也要死了……
上一次死前,唯一的愿只是見他一面,卻熬到死了也沒能如愿。這一次,只求永生不見,卻能夠死在他懷里。
甚至這個懷抱,還有些暖。
人生……多麼諷刺?
杜玉章微微挑起,但還沒等他出笑容,他的頭就一下子歪到一邊,失去了意識了。
“玉章!”
李廣寧一聲嘶吼,他從床上扯過被褥,將杜玉章周一裹,抱著他沖出了門。
這一段路途布滿泥淖積水。李廣寧好幾次半路摔倒,連膝蓋上也摔出幾塊淤青傷。可仿佛是奇跡,就算摔得滿泥水,他也沒有將杜玉章摔在地上。
一腳踹開大門,李廣寧嘶啞狂吼,
“黃大夫!你快救救他!”
他太狼狽了,也太惶恐。黃大夫幾乎沒認出來,這是方才離開的那位態度高傲,權勢人的寧公子。
“怎麼回事……”
“玉章!他病發了!救救他!黃大夫,你救他!”
黃大夫從床上一骨碌爬起,掀開被子看了一眼杜玉章臉,神瞬間變了,
“將他平放床上,去!”
一邊說,他一邊從桌上抄起針囊,指間夾滿銀針,以幾乎看不清手法的速度在杜玉章各大位上下針數十支——最開始杜玉章幾乎毫無反應,可到了最后,他眼皮發抖,中嘔出一口棉絮樣的黑來。
“玉章……”
“將他翻過來,后背對著我——這是些什麼東西?!”
見到那一副芍藥春睡圖,黃大夫倒吸了一口氣。等看到杜玉章腰側那個紅的“寧”字,黃大夫臉突然劇變,震驚地看了李廣寧一眼。
“你……”
可說了這一句,黃大夫就閉口不言,低頭忙碌起來。好在他技藝極為湛,就算是心中的劇震,他手底還是極穩當的。很快,銀針對應著筋絡,杜玉章也算是有了些反應了。他又是一陣抖,嚨里一陣陣地痙攣,突然張口吐出些鮮紅的來。
李廣寧慌極了,沒看出什麼端倪。可黃大夫低頭看了一眼,那神無比復雜。
“果然如此……”
“黃大夫,怎麼樣?”
“今晚大概可以安然度過了。”
不知為何,黃大夫語氣突然好了起來,也沒有之前那種不耐煩和厭惡。但李廣寧滿心都在杜玉章上。聽說今晚無事,他松了一口氣,幾乎癱倒在地上。
也是到了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足心里鉆心地疼。方才急之下,他赤足而奔,此刻一抬腳,足心里不知何時被割破了個三角形的口子,水混著臟水,已經在地上踩出了個腳印。
“陛……寧公子,請坐到那邊去,我替您清理創口。“
黃大夫掏出藥瓶,替李廣寧置。李廣寧依然扭著頭,抻著下往杜玉章床上看。
“……是麼?“
“什麼?“
“我是問寧公子,“黃大夫低聲問,“這位杜先生,是不是從前也是個叱咤風云的大人?”
“黃大夫!你為何這麼想?”
李廣寧猛然扭回臉,眼神里一下子凌厲起來。
“寧公子稍安勿躁。請你看看地上。”
在黃大夫的示意下,李廣寧低頭看了看地上——滿地狼藉,有他帶進來的雨水,他足上踏出的泥和痕,還有杜玉章嘔出的跡。他疑地看了片刻,沒看出什麼問題。直到,他眼神移到了杜玉章最后吐出的那幾口“鮮”上。
那鮮亮澤,過了這麼久也沒有毫變化——不曾凝固,不曾變黑,更不曾與旁邊的水融合一。看起來,仿佛是假的一樣……
“……假死藥?”李廣寧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腳掌鉆心疼痛襲來,他哎喲一聲,又跌坐回去。
“不可能!他一直在我邊,每一頓飯都是我陪著他吃的!我們沒有分離片刻……除了昨晚……可除了你,他再沒見過別人!到底怎麼回事?”
“寧公子,你稍安勿躁。”黃大夫搖搖頭,“這是一種損藥,對人損傷很大,只是為了做出假死的樣子。我為何要給他用這個?他現在的子,用了這個,只有死路一條。我想讓他死,卻有千百種辦法,甚至只要對他置之不理,他就必死無疑。所以,我何必多此一舉呢?”
“那你的意思……”
“這種藥本來就有禍患。吃過一次,殘留的藥毒,就會沉淀在經絡之中。方才我針灸激發他經絡,這刺激之下,將殘毒也了出來罷了。”
“這藥,竟然后癥這麼大?”
“是啊。這藥的害這樣大,杜先生卻不得不帶著它的殘毒,生活了這麼久。真是造孽啊……”黃大夫眼神更加復雜。片刻,像是下了什麼決心,黃大夫突然抬頭,
“寧公子,你放心。杜先生的病就在我上。我這一生為醫,唯一的愿就是治病救人,卻從沒想過……總之,若不能杜先生活下去,老朽就以命相償!”
李廣寧突然抬頭。他盯著黃大夫,目閃,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