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寧緩緩閉上了眼。他也想過,玉章或許會堅持找到他,才肯離開。可草原茫茫,他一寸寸過來,又能多久?而他李廣寧燒了幾日,力支,后傷口里那箭頭都沒有取出來。就算他找到了,大概也就是一尸了。
李廣寧渾渾噩噩的腦海中,最后一個念頭是:
杜玉章再怎麼執拗,也不會為了一尸賠上自己的命吧。
很快,李廣寧就失去了意識。他沒有聽到天空中幾聲凄厲鳥鳴,似乎在低空盤旋著,等待著什麼。
但是杜玉章聽到了。
他突然站起,偏過頭去。又是幾聲鳴,那鳥鳴里帶了些興,仿佛要開始一場大餐前的老饕……
禿鷲!
這附近有將死之人!所以這些食腐的鳥兒才會聚集盤旋,就等著那人咽氣,好飽食一頓!
“可惡……”
杜玉章咬住,扭頭往那鳥鳴聲傳來方向而去——看來方才是南轅北轍!寧公子真的就在自己后不遠,說不定就這麼聽著自己喊話!他卻能夠一聲不吭,原地等死?他真的沒聽到禿鷲的鳴嗎?
這還真是……還真是沉得住氣啊!
……
李廣寧沒想到,他居然會再次醒來。他原以為,他會就這麼在昏沉中無知無覺地死去的。
他更沒想到的是,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杜玉章的臉——那張臉上有泥,有汗水,混在一起,從他腮邊緩緩流淌下去。杜玉章重地著氣,每走一步,李廣寧都隨著顛簸一下,也就離地面更近一些——他在杜玉章肩膀上,彎了那人的脊梁。他的雙腳還拖在地上,隨著杜玉章的步伐,不停磕到石頭、越過草叢。
“十六、十七……十八,呼呼,十九……二十……”
撲通一聲,杜玉章一下子跪在地上。他呼吸更加重了,兩只手抖著,將李廣寧從背上卸下來。然后他又停了一會,才能再次爬起來,一步一步往前——那腳步緩慢,每一步都很凝重。他口中也還是念著數字,似乎在丈量著什麼。
李廣寧看到他一路到了一棵灌木,用手了許久。然后他轉回來,又一步步丈量回來,口中數字數完了,他停了下來。
然后他俯下,開始慢慢往地上,去找寧公子的——這樣的過程,他已經不知道重復了多次了。他看不到路,必須一步步數著步數,到下一個指路的標志,再算著距離回來尋找寧公子。然后將這個人扛在肩上,算著步數挪過去。周而復始,一步一步,這個艱難的過程慢慢重復著,杜玉章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
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能這麼一點點向前。這是他能夠帶著寧公子一起逃生的唯一可能。至于這條路到底走不走得通,他又會不會因此被拖累,本捱不到最后,其實從不曾在他的考慮中。
“三十五……呼呼……三十……六……”
杜玉章口中輕聲念著,一點點向四周索。終于,他到了李廣寧的。他神不曾波,也顧不上去順著下往下淌的汗水。他著氣,將李廣寧手臂扛在自己肩上,腰腹間用力——可后突然傳來一拉力。他猝不及防,直接跌倒在李廣寧上。
李廣寧的手臂緩緩收了。現在,杜玉章就在他懷中躺著了。
杜玉章突然靜了。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們二人的呼吸錯,心跳聲聲。
片刻后,杜玉章聲音響起。
“你醒了?”
“嗯,醒了。”
“不尋死了?”
“玉章你這話說的。我還如此年輕,怎麼會尋死。”
杜玉章冷笑一聲,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