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寧怔怔站在原地，像是失了魂魄。方才那絕的咆哮聲，卻還在宮殿中回著，繞梁不絕。

然而余音終有消失的一刻。突然間，這宮殿就安靜下來。

安靜得連李廣寧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一聲一聲，像是擂鼓，重重擊打著他的膛。

“杜卿……”

李廣寧聲音發著。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就連雙眼也是一陣模糊，一陣清楚——不知道是因為酒意，還是因為眼突然涌起的淚水。但他還是努力大睜著眼，貪婪地看著對面那人。

對面那人走過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今夜狂風大作，杜玉章白寬袍，在風中獵獵飛舞，勾勒出瘦削卻拔的廓。一頭烏發雖然束在腦后，依然被風吹得狂飛舞。

那雙桃花眼，也似無，也似多。就那樣定定看著李廣寧，像是將他的魂靈也看了。

“杜卿……你終于肯回來了……朕就知道，你沒有走……你舍不得朕！”

李廣寧終于回過神。可杜玉章沒有回答。

他一步步走了過來，臉上分明沒有表，卻已經令李廣寧神魂顛倒，半點挪不開眼睛！

“杜卿……朕還以為……”

李廣寧踉蹌著迎上前去，一腳踩到一個空酒壇。他本就勉強維持平衡，這一下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那酒壇子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落在杜玉章腳下。杜玉章低頭看了看，又看看李廣寧。

李廣寧醉得狠了，一時竟爬不起來。此刻滿地酒壇，總有些殘酒灑在地上，沾在上就是臟污酒泥。李廣寧掙了幾下，連龍袍都褶皺了，更別提上面的污泥。

大燕的帝王還不曾這樣狼狽過。可現在，李廣寧哪里還顧得上這些？

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一個杜玉章而已。就連爬在地上，他也只顧著抬頭盯著杜玉章看。像是怕一眼不見，杜玉章就憑空消失了。

杜玉章就站在原地，冷冷看著李廣寧掙扎著爬起來。

“杜卿，你去哪里了？朕好擔心你……”

李廣寧才起，就慌忙展開雙臂，將杜玉章摟進自己懷抱。他兩臂越收越，瘋狂地啃吻著杜玉章的耳鬢，臉頰。杜玉章任憑他親，一也不，更沒有毫回應。

“你去了哪里？朕到找你……朕還以為……你……”

李廣寧雙手捧住杜玉章的臉，

“你究竟去了哪里？”

“稟陛下，臣去殺了一個人。”

“殺人？呵……”

李廣寧依舊癡迷地看著他，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麼，

“杜卿哪里會殺人？你方才……卻差點殺了朕……朕幾乎擔心而亡……你可知罪？”

“臣當然知罪。在陛下面前，臣不是一向有罪？”

杜玉章短促地笑了一聲。他湊在李廣寧耳邊，低聲呢喃，

“陛下，臣方才又犯了一宗大罪——臣殺了徐驍秋的獨子。卻不知陛下，要如何收拾這殘局呢？”

李廣寧僵了，大睜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卿，你說什麼？”

“臣說——臣殺了徐驍秋的兒子。他糟蹋了二十三個貧民子，臣方才下令，人捅了他二十三刀。現如今，昭告天下的布告已經遍布京城大街小巷，徐鎮邊的尸應該已經掛在了城樓上了。”

杜玉章聲音依然輕，卻帶著森森冷意，

“陛下，徐驍秋昨夜出兵平，勤王有功。臣卻用丹書鐵券先斬后奏，絕了他徐家的后。陛下，這件事——您想怎麼置呢？”

“你殺了徐驍秋的……獨子？”

李廣寧的酒意幾乎都化冷意，順著后背淌了下去。

他不是真的怕了徐驍秋。可現在平叛剛結束，徐驍秋威正如日中天！

杜玉章卻在這個時候殺了他的獨子，還將尸掛在墻頭，等于是昭告天下——就連李廣寧自己想在其中施，也難以下手了！

“為什麼？”

“因為他該死。”

杜玉章輕輕一推，將李廣寧的膛推開。李廣寧不自覺后退一步，突然覺得眼前的杜玉章，竟是那麼陌生。

杜玉章一振袖口，負手而立，聲音凜然——

“他借邊疆大將之子的份，年年下江南征糧時，都要強征民做他的小妾——若是孩不從，他就**凌辱！孩家人上門討說法，他還要污蔑孩是主賣，實為暗娼！地方員也畏懼徐家權勢，助紂為，那些子無申冤，不堪屈辱，年年都有人自盡以證清白！陛下，您說，這種人該不該殺？”

“若杜卿所言為真，自然是該殺。”

李廣寧喃喃，

“可杜卿為何要在今日……給朕出這樣的難題……”

“臣給陛下出了什麼難題？”

杜玉章一聲冷笑，

“莫非是，要不要賜死臣的難題麼？”

“杜卿！不要胡說……朕怎麼可能賜死杜卿？”

李廣寧捂住了杜玉章的。酒勁漸漸涌了上來，他的頭開始疼了。不知為什麼，他的心里也開始疼——可更多的，是恐懼。

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流逝，一去不回頭。

“有什麼不可能？”

杜玉章聲音譏誚，

“臣從城外一路走來，滿地都是。有個傳令高聲喊著——叛反賊，人人得而誅之！那些反賊，不乏高！他們都死了！為什麼臣不可以？”

“那都是臣賊子……”

“臣也是臣賊子！”

杜玉章猛然回頭，一雙眼睛亮得駭人。他上一步，盯李廣寧的眼睛，竟讓李廣寧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杜卿……你不要胡說……”

“臣沒有胡說！陛下，難道你真的沒有想過——徐驍秋昨日在湖心亭上，是見了誰？七皇子用糧草脅迫他加，是用了誰的門路？臣早不追究晚不追究，為何突然追究他兒子**良家子？又為何扣押徐鎮邊一月之久，卻偏偏在他倒向陛下之后，臣立刻就殺了他兒子？”

“你住口……”

“臣為何要住口？陛下，你心里明明白白！徐驍秋昨日湖心亭上，面見的是我；七皇子在江南籌糧，理的也是我！我扣押了徐鎮邊，為了威脅徐驍秋不惜造證據，可依然沒能說他——見事不，我就殺了他兒子以泄私憤！我杜玉章，就是天字第一號臣賊子！為宰相，轉投反賊！拉攏徐驍秋，造反篡位！陛下，不殺臣不足以平民憤，不殺臣不足以平徐氏的怒火……”

“杜卿！”

李廣寧突然一聲咆哮，用力扼住了杜玉章的嚨！

他急促地息著，膛劇烈起伏，兩手越掐越——明明杜玉章才是瀕臨窒息的那個人，可李廣寧的臉，卻更加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