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寧聲音失了控。
王禮抬頭,看見李廣寧不住搖著頭,神痛苦不堪。他竟不知李廣寧是在向他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或者,只是拼命制心中另一個充滿祈盼的自己。
——若杜大人這次沒有背叛呢?若杜大人沒有背棄陛下呢?若杜大人……當真心儀陛下呢?
王禮分明看到,這是這輕輕巧巧的一個可能,已經刺了陛下花了三年才構筑出的一層虛妄迷霧。這迷霧曾護住陛下心神,讓他沒有在三年前崩潰……
可現如今,陛下躲在這暗無天日的迷霧太久,卻怕極了外面一線真實的。
若不能借此機會,將裂隙扯得再大些,只怕陛下轉瞬就會再次將這迷霧筑得嚴嚴實實,不風!
下一個能將他扯出來的機緣,又不知會是何時
想到這里,王禮忍不住開口。
“陛下。”
“那個虛妄小人,朕絕不能對他有任何期盼……”
“陛下!”
聲音不大,李廣寧卻是悚然一驚。他抬起頭,一雙眼睛泛著紅,木愣愣轉向王禮。
好一會,李廣寧才遲疑地點頭。
“……你說。”
王禮撲通跪在地上。
“老奴不知天高地厚,有一件事要稟告陛下!奴才不該說這種事,老奴只求陛下看在老奴忠心耿耿的份上,饒老奴一命!”
從李廣寧年時起,王禮就在他邊,一晃也有許多年。但他從來謹言慎行,從沒有多說不該說的。他說這話,實在不同尋常。李廣寧果然被吸引了心神,他緩緩點頭,
“朕恕你無罪。說,什麼事?”
“那一日,杜大人在偏殿前的房間里,向老奴吐了一句話。”
“什麼話?”
“杜大人說他心里……有過陛下。”
李廣寧頃刻靜了。
李廣寧頃刻靜了。他慢慢扭頭看向王禮,下意識張——卻又沒有說話。
他死死盯著王禮。許久,才從牙出一句。
“王禮!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奴才知道。”
“你也知道你是奴才!這些話,你該爛在肚子里,永遠不該朕知道!杜玉章不過是利用你來欺瞞朕——他是在欺君!欺君你懂不懂!這個狗東西……你在朕邊這麼多年,你連這點伎倆都分不清嗎?啊?你卻把這種鬼話拿來說……你也想欺君嗎?!朕信任你,你不要辜負了朕!你……”
“奴才明白。”
破天荒第一次,王禮打斷了李廣寧說話。
“陛下,正是因為奴才從東宮起就跟著陛下,跟了這麼多年——正是為了不辜負陛下深恩,奴才才一定要將杜大人的話,稟報給陛下。”
李廣寧噎住了。他當然知道王禮從來不會輕言妄語,也更明白這個多年忠仆說出這些話,意味著什麼。
“王禮!你……”
“奴才也做好準備了。”
王禮自己解下腰間大總管的腰牌,恭恭敬敬放在李廣寧腳邊,又用力磕了一個頭。
“奴才深知,伺候主子的第一條,就是絕不該對主子的事說三道四,更不該對主子心底在意之人指手畫腳!但奴才跟了陛下這麼多年了,奴才不能看著陛下與杜大人一再錯過……”
“朕與他錯過什麼?他不過是個妖孽東西!是個玩!他不配朕喜歡他……不配!朕心里不能有他!更不可以有他!他一再背叛朕,欺瞞朕,利用朕!他這種下賤東西,怎麼配朕心里有他?”
李廣寧口而出。他越吼越快,膛不住起伏著。
王禮看著他,輕聲問道,
“陛下,老奴只說杜大人心中有過陛下。卻從沒問過,陛下心中可曾有過杜大人?”
李廣寧原本雙手撐在書案上。聽了這話,他指尖猛地抓書案,手背青筋出。
“住口……”
“可為何陛下,卻口而出——陛下心中,不能有杜大人?”
“朕你住口……”
“……難道陛下從前,也曾想過與杜大人的事?”
“你!”
李廣寧猛抬起頭,雙眼赤紅。他膛劇烈起伏著,
“王禮!你當真不要命了,是不是!”
“老奴今日,當真是放肆了。老奴也知道,陛下從前其實沒有想過這些。只是杜大人這次假死后,陛下心中……”
王禮點到為止。但對于李廣寧來說,這卻是九天驚雷,不由得他不聽。
王禮是個奴才,可他年紀大了,練了一雙看人心的眼。他早就看出李廣寧對杜玉章絕不尋常。但李廣寧自己全無所覺,旁人又能說什麼?
卻沒想到,這一次杜大人死里逃生,陛下心神震之下,竟然將那之道上蒙昧的殼子,給琢開了一。
也因此,王禮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一定要將杜玉章那句話說出來——否則,當真再有個差錯,李廣寧豈不是抱憾終?
王禮是個忠仆。見李廣寧面上顯出迷茫之,他橫下心來,說得越發大膽:
“陛下,從前您未曾想這些的時候,老奴不敢像今日這樣放肆。但陛下心里既然有了,若奴才還不說,豈不是不忠?”
“朕心里……朕心里不過當他是個玩……是個榻上奴……朕本沒有……”
“陛下說杜相是個玩,那就算他是個玩。只是陛下,老奴有一句話卻不得不說——就算是玩,那種隨意作踐著,玩死了就換一個的玩……和放在心尖子上,說什麼也舍不得他死的玩……總是不一樣的吧?”
“夠了!”
李廣寧終于一掌砸在書案上。王禮下意識閉上眼。
他等著李廣寧一記窩心腳,然后就是滔天的怒火,和賜死的諭旨。
卻沒想到,李廣寧果真一腳踢過來,卻并沒踹到他上。反而是什麼東西骨碌碌滾到他前——他睜開眼,發現李廣寧將他的腰牌踢了過來。
“拿好你的腰牌,滾回去做事!”
李廣寧砰地推開書房門,
“這些昏話,朕不想再從你里聽到第二遍!”
“……老奴遵旨。”
“還不快滾!”
王禮當真退了出去。李廣寧頹然坐下,雙手捂住了臉,重重嘆了口氣。
……
“杜大人?……杜大人!”
宰相衙中,杜玉章恍然回神。
門外敲門聲急促,伴著聲聲呼喚,
“杜大人,我是白皎然!您沒事吧?”
“……我沒事。”
杜玉章環顧四周,是滿地狼藉——硯臺碎兩半,茶杯也了瓷片。文書更是散落一地,不濺上了墨跡。
他就坐在這些東西里,兩著,手中還握著一截碎瓷。攤開掌心,珠隨著瓷片一同墜地,傳來噹地一聲脆響。
“杜大人,我能進來嗎?”
杜玉章站起來,將地上文書胡攏起來,堆在案板上。然后將外袍攏了攏,遮蓋了施暴痕跡。地上的墨碎瓷,卻是顧不得了。
“請進吧。”
白皎然進來,看到杜玉章神慘淡,發也有些散,后更是狼藉一片。他怕杜玉章尷尬,只好努力裝作看不到地上的混。
“杜大人,休息一會吧。我泡了茶來。”
“……白大人費心了。”
“方才……方才陛下走時,似乎臉不好。”
茶杯都碎了,白皎然只好重新去取了兩個。他有些憂心地問道,“莫非我們錯了事,惹得陛下心不佳?”
“跟你們沒關系。”杜玉章勉強一笑。“陛下他見了我,心就好不起來。”
“……”
白皎然更不知該說些什麼,卻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當晚,他強拉著杜玉章去京城里最大的酒樓“今宵醉”,好他散散心。
“這家酒樓花銷不菲。卻白大人破費了。”
“無妨的,我只要了些家常小菜。杜大人千萬不要客氣!”
白皎然話音才落,雅間里魚貫而四名妙齡子。們每人放下四樣菜食——合計四碟小食,四碟甜品,四盞羹湯,四樣主食,樣樣絕倫。
杜玉章疑地看了白皎然一眼,
“白大人,不是說只是些家常菜?”
“我……”
白皎然神微妙。可沒等他說話,又是一排子走來,每人端著一樣膳品——魚翅鮮亮飽滿,湯濃稠;鴨掌飽滿,點綴著紅綠椒;羊羔烹出上品小排,羊油吱吱作響,散發撲鼻香……更有丁、魚卷、竹蓀、紅蘑、牛骨、莼羹……山珍海味,不一而足。
白皎然的臉徹底黑了下來。他咬牙切齒出一聲,
“韓淵!”
“哎,這兒呢。”
門再次推開,韓淵走了進來。他一點也不客氣,直接坐在了主人座上,隨手將一個食盒丟在一邊。蓋子開了,出一盒的桃子來。
“再來一瓶好酒,要十年以上的瓊漿純釀。這些桃,后廚碎了擰出來,濾干凈了裝進壺里,給那邊那位白大人送過去。”
“韓淵!你……”
“怎麼,白大人也要喝酒?”
韓淵角一勾,
“可以啊,我人給你上一碗酒釀果子,多放點冰糖。”
酒釀果子是大燕貴族孩們宴會上的常見飲品,多有點酒釀在里面,也算染了點酒氣。白皎然哪能不知這是將他當孩子調笑?更氣得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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