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里便不覺得,有相貌,有能力,有耐心,又有許多選擇的陸大人會喜歡上自己。
今日卻有個人第一次向挑破:既然有一樣那麼好的事在眼前,為何想都不作此想,有可能會屬于自己呢?
為何呢?
因為,送儺盯著零落泥的殘梅地眨眨眼,貪婪像毒蛇的信,已被咬過一口。
不怕疼,可也會疼。
送儺將自己抱了些。知道將陸大人和那個人做比較,對大人是種絕對的辱沒,大人的真誠,即便他一句話不說,也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得一清二楚。
是以不再朝這個方向想了,轉而回憶陸大人方才說的一大堆麻麻的話。
從中挑出那句:你對我真沒有一丁點覺嗎?
要說覺,其實何止一丁點,頭頂的笄子,想起那日與他比試綰頭發,那種前所未有的歡快,又按按心口的甲,憶得那日他給時有幾分不講道理的霸道。
他很擅長做上司,很適合做兄長,很有資格做師父。但,若是做了林勝男口中那“相好的”,……和?
園子里一陣寂靜。
驀而,梅樹下子深埋的雙膝間,發出一聲窘窘的低嗚,好像貓兒到了奇怪的食似的,連也咬了起來。
在送儺糾結之時,陸無咎出了府宅,通的鎮定頃刻消散。
他站在青石路上回了一眼高高的院墻,忍住再回去看一眼的沖,撓了下鬢角,心里合計:我方才應該沒有表現出急吧?
應當沒有,那些話都是他的心里話,應當不會讓姑娘覺得油舌,也不至于太過。
是了,哄媳婦兒就是半點也不能急的,他不急,不急。
陸無咎寬自己幾句,剛定下心神,兀自又苦笑,這可真是比上戰場還艱難十倍。
說實話,什麼媳婦兒不媳婦兒,都是他心里想想過干癮罷了。他把決策之權給了,要說十把握里能幾分,他心里沒底。
但十足的準備,還是要做的。
離開崇仁坊后,掌司大人沒有直接回衙,行至就近的一間大通錢莊。
錢莊的大查柜識得陸掌司,見人進門,連忙簽立而起,殷勤地作個揖,“陸大人您貴人踏賤地,可有何公務?”
說著要去請后頭的掌柜出來,被陸無咎抬手攔了。
不算那張臉,他上一襲蹙繡玄金的麒麟錦,足以稱得上芝蘭玉樹。“沒旁的事,我閑暇路過,順道來看一眼我存在貴莊的余賬。”
大查柜一顆心放回了肚子,笑臉應一聲。這位鎮掌三司的陸大人的脾氣,他打過道,多知道些:在值上素來不談私事。所以方才他進來,大查柜沒像對待尋常顧客問一聲“存銀取銀”,只以為是有事。
如今還有什麼說的,忙將契賬找出雙手遞與陸掌司,而后劈里啪啦打著算盤,“大人您在敝莊共存銀兩千五百兩整,賬目皆在這兒,您掌眼。”
兩千五百兩,便是陸無咎的全部家了。
以他回京后的三年俸祿,哪怕不吃不喝也攢不下這麼多,這里面一大半,還是他之前靠賣命換來的家底。
陸無咎面上不聲,也沒說要取出,合上賬本隨口說了兩句話便出來了。
待申正下值后,他回到位于通軌坊西巷的家中——不是平康里那座平常無人的小院子,而是他日常住的地方。
一進門,便見一個荊釵布的中年婦人,正在院里漿洗。
陸無咎喚了聲“楊嬸”,頓頓走近兩步,明顯有話想說。
只是還沒等開口,這長相干瘦的婦人沒抬眼地一勾下,“把喂了。”
陸大人的家里不像尋常吏養貓逗狗的,在院子北角,倒圈著一窩二十來只,一半大冠子公,一半老母。
陸無咎上的公服還沒,頂不干這個活兒,無奈嘀咕:“又喂,早上不是才喂過。”
楊嬸耳朵尖,聽見了抬頭:“給你一天吃一頓你樂意?”
一句話把在外風無限的陸大人懟沒詞了。
他今天本就經歷了一番大起大落,沒閑心掰扯,訕訕地回屋下外裳,換上那件家常穿的灰長衫出來,練地拿起簸箕,一臉死相地往窩里灑粟子米。
喂完,他撂下家伙什,“嬸兒,我……”
話才說半截,楊嬸又麻利地支使他:“地里薅把韭菜去,晚上拿蛋給你炒,補子的。”說完直了直老腰,甩甩手上的水珠,擰干裳一件件晾在繩上。
陸無咎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忽然良心發現,自省上午那麼封送儺的口,不讓說話,太不地道了。
他嘆息一聲,去園子里拔了上霜前的最后一茬兒韭菜,又從水缸里舀了兩瓢水沖凈泥土,就地摘起來。
夕斜照下,院子里一老一壯,這邊晾那邊摘菜,蔥韭畦鴨群,沒有那些雕欄畫棟的錦繡華章,卻洋溢出幾分鄉舍人的敦實氣息。
“今日又有人上門了,說的是崔指揮使家的二閨。”楊嬸將彈墨灑的褶皺抻平,隨口道,“多大的我也鬧不清,反正王婆兒說是個武,我想著這樣的門戶,和你也算登對。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年拖一年,總這麼著挑揀別人,什麼時候是個頭兒?要我說,早日家,給你老陸家傳下香火,也算對得起你死去的老子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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