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似無邊無際。

    餘羨抱著鄭火的無頭，麵容雖是平靜，目中卻帶著一抹悲傷，一路遁空向前。

    他要帶鄭火回家。

    而鄭火的家鄉，自然是東洲。

    餘羨搜魂之下，得了鄭火的所有記憶，自然知道鄭火在哪出生，在哪長大，知道他的家鄉的準確位置。

    鄭火，其人在餘羨的眾多朋友之中，並不算醒目，甚至沒什麽存在。

    但實際上，他是真正意義上的，餘羨第一個朋友！

    那是當年從藥王穀回白雲宗的一路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認識的第一個，真心待他的朋友。

    那一路的陪伴，如今看來雖說不是什麽驚心魄，也沒有什麽生死險境的過命。

    但那一路上餘羨有了一個朋友的陪伴，而不是孤獨的行走百萬裏路！

    所以他心中，認這個朋友，認這個兄長！

    而現在鄭火死了，且是因為自己搜魂之下，使得毫無反抗的鄭火，被皇甫浩然反撲，被無奈，隻能自同歸於盡。

    所以，鄭火非自己所殺，卻因自己而死！

    自己，如何心不愧之！？

    自己修行至今，自問萬事無愧於心，修天地乾坤，完世界！

    可如今因鄭火之死，卻是一缺憾，一愧疚，一不滿！

    此為，道心損傷！

    可以說，鄭火怎麽死都行，卻唯獨這種死法，的的確確的，損了餘羨的道心！

    而這，也是餘羨最為明顯的破綻所在！

    重義者，必被義所傷。

    這也是為什麽多修仙者，修為越高，格便越像一顆石頭的本原因。

    因為被修沒了，人被修沒了，隻剩下了趨近天道的本，為無道。

    而幾乎所有的修行者，最終都會以種種借口，逐漸磨掉自己的，不知不覺的踏了無道。

    若是餘羨今日道心損傷，卻長久不得恢複，最終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強行扭曲本意，以鄭火死的活該，不怪自己等自私方式去掩蓋缺憾。

    那最終餘羨，慢慢也會走向無道。

    道心之損，最為簡單，同樣，也最為可怕！

    簡單的，似乎隨時可以修補，隻需轉換了念頭，轉換本心即可，甚至有自私者，萬皆是別人錯，那本道心更是隨時損傷，隨時彌補。

    而可怕者，你為了修補道心之損，便轉換了念頭，轉換了本心……那你，還是你嗎？

    當你不是你的時候，屬於你的道，你的法，你的氣運，都會離你而去。

    古有大能者，修無數年，卻因一小事而破金，萬年修為一朝喪盡，為何？

    便是因為這件小事讓他突然明白，自己居然早已不是以前的自己了，不知不覺間，自己的道心，自己的堅持，早已沒有！

    下道修，中道修法，上道修心。

    吾道吾心，一以貫之！

    而現在餘羨的這個一，便有些破損了！

    一路向前，餘羨已然不在意冰三甲那十日不回，傳送陣便會散去的話語。

    如此行了足足兩日，餘羨越過了數百萬裏的海域，終於看到了東洲。

    輕輕將鄭火的往上抱了抱，餘羨繼續向前。

    但不等餘羨踏東洲，卻是一道氣息忽然降臨，化作了一個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這影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在東洲的秋識文神念分。

    他知到了餘羨的靠近，自然挪移而來，皺眉疑道：“餘羨，你怎麽回東洲來了？”

    說完，又看向了餘羨抱著的無頭，眉頭皺的越發，緩聲道：“這又是誰？”

    餘羨平靜道：“師尊，這是弟子的好友，鄭火，弟子回東洲來，是要將他安葬家鄉。”

    “鄭火？”

    秋識文自然不知道鄭火是誰，畢竟鄭火的份著實太低了，區區昊天正宗的金丹初期，秋識文本不會去理會這種小信息。

    而餘羨不是去前往某擊殺多莫閣的孽障了嗎，如今怎麽卻抱個無頭回來，還說是他的什麽好友？

    另外……

    這小子怎麽本源沒有一點的補充？

    玉璽他沒要，權當是他心坦，不想趁人之危，不願取唐問天父母給唐問天攢了萬年的氣運機緣。

    可自己不是和冰皇說了，要一顆恢複本源的丹藥給他？

    難不冰三甲那個王八蛋，沒有給他？簡直找死！

    思及此，秋識文皺眉道：“你沒有開口向冰三甲要恢複本源的丹藥嗎？還是他不肯給你？”

    餘羨搖了搖頭道：“他給弟子了，但弟子毀了那丹。”

    “毀……”

    秋識文的眼梢明顯齊齊一跳，不可思議的看著餘羨，張了張，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可理解……不可思議……不可理喻！

    自己收了個什麽弟子啊？

    說他是傻子，可看起來他卻非常的聰慧，悟亦是高的讓自己都為之心中忌憚！

    可說他聰明的話，他的有些行為，卻又愚蠢到了極點！

    蠢人的愚蠢，隻是認知不夠的現。

    而聰明人的固執，才是真正的愚蠢至極！

    餘羨，就是明知道自己的選擇無益於自己，卻偏偏還會如此選擇的，固執的愚蠢！

    看著餘羨良久，秋識文終於是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點頭平淡道：“毀就毀了吧，過段時間為師再替你找一些恢複本源的東西,走吧，回東洲，順便和為師說說這一路發生了什麽，這鄭火的無頭，又是怎麽回事。”

    餘羨坦然道：“弟子遵命。”

    說罷便和秋識文往東洲而去，同時從離開唐王朝，轉回羽天省開始講起。

    秋識文自是一路聽著，神平靜，但當他聽到餘羨毀掉丹，居然隻是因為不想吃人，要讓那融合千萬生靈的丹塵歸塵，土歸土的想法，頓時眼皮又是一陣狂跳。

    他之前還以為是餘羨和冰三甲鬥氣，這才毀掉了丹，畢竟這小子表麵溫和，骨子裏可是傲的很。

    卻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種……可笑至極的想法！

    不過自己這徒弟，各種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已經太多，秋識文心不說麻木，心裏最起碼也有了不的免疫了。

    因此他並未多說什麽，隻是眼皮跳了良久才逐漸平靜。

    後又繼續聽餘羨講述前往東洲南部海域，找到多莫閣窩點，擊殺，追殺多莫閣妖修，直至追到數百萬裏外的山峰，繼而發生的種種事宜。

    另外還解釋了一下鄭火為什麽是餘羨朋友的原因，來曆。

    聽到這些，秋識文這才明白為什麽餘羨要帶著鄭火的無頭，前來東洲安葬。

    不過同樣，秋識文也聽出來，看出來，餘羨明顯是因為鄭火的死亡，從而心中愧疚，道心有些晃，心境出現了瑕疵。

    一時間秋識文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麽緒。

    自己這徒弟，重義這一點，是真的不錯。

    自己雖然覺得這個格很不好，但其實也會讚賞。

    畢竟任何一個人，都會希自己的朋友，家人，親戚，兄弟，師徒等等是重義的人，而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乃至哪怕本是自私自利的人，也不會希他的朋友是自私自利的，這是最基本的人！

    但同樣，重義亦是缺點，容易被騙，容易上當，容易心自責，容易大包大攬，容易被人利用等等等，故而重義的人，尤其是修行者，很活得長的。

    而自己這徒弟能活這麽久，一是氣運不錯，遇到的人也都不算差。

    二便是他的資質，悟都極高，故而實力自然很強，因此就算被同境界的人利用，陷害，也能依靠實力去翻盤！

    想了想，秋識文開口道：“看你這模樣，你是心中對於鄭火之死，深愧疚？”

    “鄭火非弟子所殺，卻因弟子而死。”

    餘羨歎道：“弟子如何不愧疚……”

    “你這話說的……”

    秋識文看著餘羨緩聲道：“不對。”

    餘羨微微一怔，看向了秋識文。

    “難道你不去，他就不死了嗎？”

    秋識文皺眉道：“他已經被奪舍了，就算你不去，他也大概率會死，一個金丹修士的神念，拿什麽和化神圓滿的神念爭？而且這件事再為師看來，極其蹊蹺，說不定就是那什麽皇甫浩然，故意設的陷阱，讓你道心陷阱去，如此陷阱之下，你一旦想不通，多年的境界都不會有寸進！你啊，才幾百歲，太年輕！經曆的太了！”

    餘羨聽到秋識文的話，卻是出了一抹苦笑，並未回答。

    這種想法，他如何不明白？

    但事不是這樣隨便想想，就可以當做和自己沒關係的。

    秋識文遇到這種事，當然可以這樣想，並且這樣做。

    但他卻做不到，過不了心關！

    一半的可能不會死，一半的可能是陷阱，但終究都是一半的可能！

    那麽還有一半的可能，就是他造的鄭火死亡。

    心關難過，愧疚難消！

    秋識文見餘羨模樣，知道他並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

    不過也是，自己這話若是餘羨隨便就聽進去了，那反而不是餘羨的格了。

    “你現在愧疚，不過徒勞傷神，自損道心！”

    秋識文再次道：“我意，此事你不妨先放在心裏深，待他日抓到那皇甫浩然，搜他元神，到那時你便會明白這一切到底是針對你的詭計，還是真的是你差錯的害的鄭火元神失守，被那皇甫浩然所殺，到那時再愧疚也不遲！再者說，你若是真當鄭火是兄弟，他被皇甫浩然殺了，那應該去找皇甫浩然報仇啊，你自己在這裏愧疚有什麽用？能把皇甫浩然愧疚死嗎？”

    聽到這裏，餘羨的目中閃過一抹芒，看向了秋識文道：“多謝師尊解……”

    “解？這算什麽解。”

    秋識文卻是一擺手道：“這些不過是最淺的道理，隻是你現在心中有愧，一時無法想到這裏罷了，待過段時間，你自己也會想明白，隻是為師不想看你消沉那麽久的時間，磨的心氣都了，甚至因此心境大損，又要耗費多年彌補！這種事，也就在你這裏是個事，要是為師……嗬……”

    秋識文搖了搖頭，下麵的話便不再多說，說多了反而有些尷尬。

    畢竟他這種人，在餘羨這種人麵前，總是覺得有些心虛。

    君子如鏡，小人見。

    秋識文就算自認為自己不是純粹的小人，但也絕對行過卑鄙無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等等之事！

    因此他對於餘羨的格，心中自是複雜。

    隻覺得這種人好，又覺得不好。

    隻覺得這種人應該長久，又覺得這種人長久不了。

    曰：

    心似迷宮萬折回，重重慮慮進退難。

    不見凡夫千般念，反反複複糾結還。

    說是萬人萬象，其實都是如此。

    兩人說話間，卻是餘羨逐漸減速，看向下方大地良久，輕歎一聲道：“兄長……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