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鄢玉從客廳出來後,走了沒有幾步,便聽到後麵有個年輕聲住他:“鄢玉醫生,請留步。”
他拎著醫藥箱回頭,便看到離枝走上前來,兩頰有梨渦淺笑,同他做了個致歉的姿態,輕聲說:“我是離枝,是楚家……”
還沒有說完,鄢玉打斷的話,一邊隔著鏡片上下打量,一邊玩味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我說,你們楚家還真有意思……算了,你有什麽事?”
“爺下了令,不準人進這起居。我跟罌粟從小在這楚宅中一起長大,現在聽說病得很嚴重,又不知道得了什麽病,爺又不得讓人外傳消息,我心裏焦急,想知道究竟怎麽樣了。剛才住您,是想向您打聽一下裏麵的況。如果冒昧了,請您見諒。”
鄢玉笑了笑,說:“冒昧倒是沒有,隻不過你家爺既然不讓人外傳消息,自然有他的道理。罌粟的病我也不方便說什麽,你跟我打聽,一句話都不會打聽到。”
他說完,做了個手勢,轉便走了。離枝在他後被噎得不輕,急走兩步想住他,反而被人住:“離枝?”
回過頭,路明站在後,看到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離枝頓了一下,慢慢走過去,低聲音說:“路明,你告訴我,罌粟現在到底是怎麽個況?”
路明看看周圍,給指了指裏麵,又給擺擺手,一副噤聲的模樣,轉便要進去起居。離枝抓住他的袖,說:“罌粟難道真的徹底瘋了?”
“你聽誰扯的閑話。沒那回事。”
路明說完,仍是被離枝揪住,冷笑一聲,說:“那現在二樓除了楚爺和管家外沒人能上去又是怎麽回事?連傭人都被限製隻能在一樓活又是怎麽回事?罌粟要是快死了,就應該送去醫院。平白在這裏待了一周,爺又放下需要外出的大堆公務陪一周,一周的時間都是裏麵的人不出來,外麵的人不能進去,還這麽不風地封鎖消息,除了能解釋是瘋了,還能有什麽?難不是死了?”
說到後麵,越發有些克製不住,咬牙切齒。路明卻挑起一邊眉,問:“你是怎麽知道傭人都被足了的?”
離枝的臉不大好看,也不答話。路明看一眼,也沒指會直白地告訴他一句“我就是有路子”。
盡管都不吭聲,路明也心知肚明離枝在楚家一向長袖善舞,自小就將關係上下都打點得很好,什麽風吹草都逃不過的眼睛。若不是楚行親自下令不得外傳,離枝大概連罌粟的病都能真正掌握。
“不管你是怎麽知道的,都別試圖去忤逆裏麵那位的意思。”路明把袖子從手中出來,沉聲說,“離枝,你可別衝。”
離枝眼睜睜看著他進了起居,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後,往後退了兩步,接著一抬頭,這次意外看到了二樓窗邊的罌粟。
房間中暖氣十足,罌粟穿得單薄,領口出一塊翠綠滴的玉墜,正瞇起眼仰冬天裏懶洋洋的日,懷中還抱著隻小白貓,並未注意到離枝。離枝卻知道如今所在的那間臥房正是平日裏楚行起居的地方。甚至連臥房中的零散擺設,花瓶在角落的位置,離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楚行習慣使然,每個地方放什麽東西,十年前在那裏,十年後東西舊了,隻會換個類似的再替上,如非必要,一向不會改變。因此盡管離枝已經有十年沒有踏足過這裏二樓的房間,卻仍舊對裏麵的事,乃至人員的配置都了如指掌。
離枝在楚家待了十多年,心知肚明自己在周圍人眼中的樣子。到如今,已經被無數人奉承過楚行待別有不同。外人皆言,楚家孩子來來回回走馬燈般地換,唯獨離枝與罌粟得以長留楚家,隨行楚行左右。更有甚者,還會說楚行信任勝過罌粟,罌粟輕易便招惹楚行怒,離枝手中的權力多年來卻隻增不減,做事完妥帖,遞上去的要求楚行也大都很快批複。
利用這種形象為自己直接或間接地謀得了許多福利,外人既然不明白,自然不會傻得親手去破。隻有自己知曉,自罌粟來了楚家,離枝的生活就發生了本的變化。
十年前罌粟初來楚家,不過短短一個月,就將離枝的所有風都打。
再不能每天都蹭在楚行左右,再沒有機會來這裏的二樓,也再沒有一次能把楚行的目從罌粟的上挪走。
原因無他,不過都是罌粟不肯,而楚行肯哄著,便順水推舟。
那時整個楚家上下,都曾傳過離枝因罌粟而鬧出的狼狽笑話。都知道罌粟在離枝第一次外出執行任務歸來,向楚行匯報的時候,囂張闖進書房,看也不看一眼就把楚行不由分說拖走,隻為讓他陪去摘樹梢那朵海棠花。
離枝從小都未過如此侮辱,當場氣得渾發抖說不出話,楚行卻竟也由著罌粟。
那時整個楚家上下,也都還知道離枝一次在楚行起居的二樓貪睡午憩時,被罌粟一把拽了起來,尚未清醒,人已經給罌粟拖到了臥房門口,接著就見罌粟一關門,門板直接砸到了的鼻梁上。
離枝告狀給楚行,未料楚行東風馬耳,隻是隨口訓兩句,半分懲罰都沒有,仍是全然護著的模樣。
從那以後,離枝就再也沒有踏足過二樓。罌粟那一次做得太徹底,此後再沒有給半分機會,不管是二樓的臥房還是楚行,都給罌粟牢牢霸占。
離枝一向不願回憶這些往事。每次想起的時候,都是一場撕心裂肺。除了激增一遍對罌粟的仇恨以外,沒有其他的作用。此刻站在冬日幹枯的樹枝底下,看罌粟神懨懨地站在窗邊,似在看,又似什麽都沒在看,平板的臉上茫然又空,看不出有什麽表。
離枝終於明白過來罌粟真正的病。冷笑一聲,牙齒把下咬得泛白。
又過片刻,罌粟的睫垂下來,在白皙上遮出一小片影,仍舊沒有看到離枝,隻抱著小貓,緩緩退離了窗邊。
離枝等徹底看不到人影,五手指握拳頭,臉上的表在那一刻已經有些扭曲。
路明進了客廳,給楚行一條條敘述這些天來的事務。楚行最近一周都沒有離開起居,路明的工作量一下子超出平日的幾倍多。路明匯報到後麵,語氣小心,有些試探楚行口風的意思:“汪局說有事找您,想約您見一麵。T城莫先生也已經表達了兩遍要會麵的意思……”
楚行“嗯”了一聲,說:“這些你都自行看著辦。”
路明已經忙得很頭昏腦漲,頓時有些怨念,又不好說什麽,頓了一會兒,又想起來一點兒事:“蔣信那邊這兩天通過土地局那邊的人事,正盯著我們城西那塊新地皮不放。”
楚行又“嗯”一聲,說:“他要的話給他就是。”
路明忍不住提醒道:“這都已經是三個月裏第三次了!每次都是明目張膽來搶東西,一回也就算了,這回都敢垂涎上千畝的地皮了!再這麽下去,他不是都敢搶我們A城的盤口了!”
楚行平淡說:“他還沒那麽大膽子。”
“但是就算給條狗喂東西,也都不能這麽著要什麽給什麽!蔣信不就是手裏揣著罌粟一張王牌,暗度陳倉這種活兒又做得不高明,明知道我們有意放水才敢這麽得寸進尺,整個A城哪還有人敢像他一樣對我們這樣囂張的!再這麽下去,他還有什麽不敢想的……”
路明話說到一半,楚行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路明的一頓,立刻噤聲。
楚行的話淡淡地:“我說給他。”
路明到底乖覺明智,很快就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輕聲說:“您是心中對蔣家已經有了什麽計劃了嗎?”
“沒有。”楚行沉片刻,又說,“蔣家的事,以後都不要給罌粟一個字。”
“……爺?”
“需要一些信任跟念想支撐下去。”他低下頭,又去看文件,輕描淡寫開口,“現在我這裏已經不能給了,蔣家這柱子再塌下去,會把徹底垮的。”
路明愣怔了一下,在心裏歎口氣,站在一邊,等楚行把最後幾份文件看完後,一並抱過來。正要離開,一抬頭,看到罌粟手中抱著小白貓,正默不作聲地站在欄桿邊,目遙遙過來。路明呆了一下,才下意識開了口:“……罌、罌粟小姐!”
懷中那隻小白貓,正是前幾天楚行親口吩咐他去買的,路明並不陌生。當時楚行的吩咐很簡單,不過是一句話:“弄隻貓來。”
“……貓?”路明對從未在楚宅中出沒過的這種玩意兒到十分驚奇,下意識問,“什麽貓?”
楚行沉片刻,說:“黏人的。”
路明又要口問打算買給誰,話到邊猛地醒悟過來這是一句廢話,於是又默默地把話了回去。
那隻白貓雙耳帶灰,是路明挑細選的一隻,長得漂亮,格也黏人活潑。不管是被誰抱住,都會從嚨裏發出歡快的呼嚕聲。如今被罌粟寶貝一樣抱在懷裏,皮水一樣的順。當初路明把貓買回來,楚行把籠子上的小門打開時,小貓便一下子跳到他上,結果還沒把貓腦袋蹭上去,就被楚行一把抓住後頸,皺著眉頭拎回到籠子裏。
路明在楚行邊做事已久,深知楚行一向沒什麽富餘的同心。不管是貓還是狗,他對寵之類都沒有興趣。他的心誌堅固,目標明晰,不會做無意義的事,即便是怒,也隻不過是一瞬間。在他眼中,怒是一件毫無意義並且懦弱的事。楚行的殺伐決斷從來理,換句話甚至可以說,他為人淡漠冷靜,沒有那麽沛的。
隻有遇到跟罌粟有關的事,路明才有種楚行是個正常人的覺。他的界限可以不斷退讓,一直退讓到楚行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步去。
路明站在一樓客廳,往上看過去,讓他覺得陌生的反而是罌粟。
隻消一周時間,仿佛從頭到腳都清減一圈。上一次鄢玉報出病的時候,罌粟看起來虛弱的分大些,但至還殘存著些許靈氣。而此刻看過去,卻像是被走了一半魂魄一樣。
本來就形纖瘦,如今路明一眼看過去,隻覺得罌粟扶著欄桿的手腕纖細,襯著雪白,竟有點一折就斷的脆弱錯覺。臉上則死死板板,沒有任何表。聽到他的名字,的視線便慢慢轉到他上。
罌粟眼珠烏黑,又有些顯而易見的遲緩懵懂,這麽麵無表看過來時,路明心裏一悚,霎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些年他冷眼旁觀,看著罌粟的長相越發穠豔,臉上的戾卻也越來越重,一直到了令人心驚不敢直視的程度。路明上什麽都不說,心裏明鏡似的不讚同。
曾經他甚至還曾頭痛祈禱,若是上蒼慈悲,就讓罌粟變變,至安生折騰一些也是好的。
等現在罌粟真的安分無害,路明看過去時,心裏的滋味跟預想的完全不同。
當初阿涼一夜之間被瘋,路明也曾去看過一眼,看到阿涼被嚇到失語,也沒覺得有什麽,甚至還有些輕視。畢竟在楚家,這種表麵風平浪靜,底下荊棘叢生的事,發生得不能更多。他在這裏待了十多年,早就什麽都看慣。這裏與外麵的世界不同,就算是死人都屬正常,更何況隻是被瘋。
然而今天乍一看到罌粟了這樣,路明心裏竟有些唏噓。
罌粟這個人,清醒的時候令人頭疼,混沌的時候又讓人倍心酸。站在欄桿旁,眼神茫然無知的樣子,怎麽看,怎麽都跟那副臉蛋格格不。
路明有些恍惚,覺得似乎罌粟這個人,天生就該是活絡聰敏的,天生就該是被慣縱容,養得眼高於頂的。
長著一張秀麗麵孔,揣著一副涼薄心腸,那才是罌粟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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