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3章 窮途末路

  事實上自從程咬金率軍抵達姑臧城，這種明里暗裡的絆子就幾乎未停過，糧倉起火、水源不潔、燒柴匱乏……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也是很噁心人的。

  對此，程咬金倒是不生氣：「我倒是希他再過分一些，若是有膽子弄死我麾下幾個兵卒我還佩服他一些，可以讓我名正言順起兵攻打、一舉殲滅，可現在那廝躲在番和好似頭烏一般一不，老子這刀子都不知往哪兒砍，著實讓人惱火！」

  安元壽趁著晉王起兵率軍直撲長安，其用心可謂路人皆知，李承乾恨其骨卻又忌憚安氏一族在涼州以及整個河西地區的影響，不得不忍氣吞聲，僅只是降爵、命其遷出姑臧城便草草了之。

  然而被君王所忌恨，又豈能相安無事？

  所以安元壽被迫舉族遷徙番和之後，便嚴令約束族人、軍隊不得違反律法，更不得惹是生非，即使駐紮姑臧城周邊的左武衛挑釁生事也要一忍再忍，絕不給程咬金藉機開戰的藉口。

  尤其是朝廷發「吐蕃戰略」，數萬大軍雲集祁連山北麓隨時準備兵出大斗拔谷進吐谷渾故地，安元壽更是猶如驚弓之鳥，這數萬安西軍銳不僅僅可以兵出大斗拔谷覆亡噶爾部落，也可以向北直番和將安氏一族連拔起……

  所以任憑程咬金幾次三番的挑釁生事，安元壽是一聲不吭、任意。

  這讓程咬金很是鬱悶。

  牛進達用刀子割著羊，不以為然道：「你這人就是子急，陛下的意思誰都明白，即便安元壽在晉王兵變之時起兵奔赴長安，但畢竟打的是『勤王』之旗號，只要其一日未曾出造反之意，陛下便不會對其剿滅，因為陛下好面子，『仁和』一朝要講究一個『君臣攜手、共譜佳話』，沒見到就連宗室里那些人上躥下跳都安然無恙麼？」

  程咬金悶頭喝酒，唉聲嘆氣：「這位陛下看著仁厚，實則優寡斷，當斷不斷、反其啊！再說安元壽若是一直這麼裝烏老老實實，難道咱們還能一直在這裡跟他耗下去？」

  河西之地雖然是綢之路上最為繁華的地段，但無論如何也比不得長安，誰願意蹲在這裡過苦日子？

  再者說來，距離大唐的權力核心越遠、越久，再想融其中勢必難上加難。

  牛進達將割下來的羊裝在一個盤子裡，撒了點鹽以及各種香料調製而的蘸料，拈起一塊送口中咀嚼，胡椒的香辣、孜然的醇香、羊的鮮在口中一同開，滿意的點點頭，示意程咬金很好吃，喝了口酒解了一下口中油膩，這才說道。

  「你是記吃不記打啊，咱們緣何被陛下發落至此等苦寒之地？還不是因為你急功近利，不滿現狀意更上一層樓！現在長安外波瀾壯闊，很有可能就要有大事發生，你這麼急吼吼的想要回去是打算再摻和一回麼？哼哼，這一回只不過是發落，若有下一回再站錯隊，怕是你這輩子也別想會長安了。」

  「唉！」

  程咬金吃、喝酒，卻難以排遣心中苦悶。

  屋外大雪紛紛，地上的積雪足有一尺厚，牛進達起去外頭拎了幾劈好的木頭回來丟進火爐里，重新坐好，問道：「所以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他知道程咬金不是個聽勸的格，這人一筋的很，既然急於回去長安，就不會聽進去任何不同的意見，心底肯定早就打好了主意。

  事實上，素來以「善於站隊」而自傲的程咬金如今遭打擊，發現長安局勢錯綜複雜、患重重，早已熄了再度站隊的心思，並不奢能夠實現「異姓王」的夢。

  之所以想著回去長安，無非是想念長安的繁華以及家人而已。

  但無論如何，想要回去長安首要之難題都是解決安元壽。

  程咬金拿起一塊帕子了手上的油漬，輕描淡寫道：「既然安元壽裝烏不肯主出破綻，那咱們就一他，亦或者乾脆先打了再說，只要將其徹底擊潰，怎麼回事兒還不是咱們說了算？」

  牛進達愣了一下，恍然道：「栽贓陷害？」

  這種事並不難，只要能夠在安元壽的臥房之中搜出幾封與李神符等人往來之書信，信中寫上一舉大逆不道之言，甚至乾脆從其床榻之下搜出幾件龍袍、乃至於製之玉璽……安元壽「圖謀不軌、犯上作」的證據就有了，加上其之前不遵皇命悍然起兵攻打長安，可謂有理有據。

  「嘖，怎麼說話呢？」

  程咬金不滿：「安元壽謀逆之心舉世皆知，肯定是已經做過準備的，豈能不留下痕跡呢？找到這些痕跡將其公之於眾，使之接世人之批判、唾棄，實乃吾等忠臣良將之本分。」

  牛進達點點頭，兩位出草莽的名將信奉的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謂的正義公理是在不屑一顧。

  什麼是正義？

  將敵人徹底消滅之後徹底掌控話語權，將屎盆子全都潑到敵人頭上使其臭萬年，而站在邪惡的自己自然就是正義的代表。

  玩什麼「自珍羽」「示之以仁」？

  把敵人統統乾死，要什麼樣的證據、就有什麼樣的證據，譬如當年太宗皇帝發玄武門之變，事後宣揚是「被無奈」「憤而反擊」，李建的確對秦王府迫不斷，可秦王府當真就到了不得不反擊的生死關頭？

  無論如何，太宗皇帝贏了，所有人也就都接了是李建「嫉賢妒能」「暗中迫害」等等理由，認為太宗皇帝的反擊「是可以接」的……

  相比之下，陛下優寡斷、魄力不足，實在是差得太遠，難怪當年太宗皇帝認為其很難做一個合格的皇帝，幾次三番想要易儲。

  「看來大帥早有謀劃的，不知計將安出？」

  「何須用計？」程咬金不屑一顧：「以弱勝強之時才需用計，以我左武衛兵強將以堂堂正正之勢碾過去，去去安元壽何足道哉？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謀詭計都不值一提。」

  牛進達無語：「我說的是如何給安元壽扣一個謀逆的罪名，否則吾等何以師出有名？」

  「你這個老牛何其蠢也，只要咱們獲勝，咱們要什麼證據有什麼證據，若是咱們戰敗，任何證據都不值一提！」

  牛進達：「……」

  這不還是「栽贓嫁禍」嗎？

  就算安元壽有什麼謀逆之證據，在其戰敗之時也必然盡數毀掉，否則就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戰敗的問題，整個安氏一族都要遭殃。

  想要「確有實證」，就只能另行「安排」……

  *****

  烈烈北風由極北之地鼓盪大漠而來，位於燕支山下、馬城河畔的番和被肆的大雪覆蓋，夯土的城牆上幾桿旌旗早已被大風吹折，值守的兵卒包裹在厚厚的棉當中瑟瑟發抖。

  城主府中，安元壽正與一眾心腹議事。

  其堂弟安永達神憤然、語氣不平，橫眉立目道：「李承乾欺人太甚！我家固然有錯，削爵也就罷了，何必置人於死地？往昔吾家之赫赫功勳就連高祖、太宗兩代君王都讚譽有加，李承乾小兒卻這般薄寡義，乾脆反了算了！」

  安元壽的兒子安忠敬也贊同堂叔的話：「父親麾下尚有萬餘左驍衛銳，加上萬餘家兵，咱們也有裝備良的兩萬兵馬，與其困守番和坐以待斃，何如乾脆翻越長城北上與突厥舊部匯合？大漠草原荒灘戈壁，唐軍拿咱們本沒法辦！」

  前腳被驅逐出姑臧城，後腳程咬金的左武衛便接踵而至、「鳩占鵲巢」，任誰都知道程咬金此來涼州之目的，就是伺機攻打左驍衛，甚或將安氏一族連拔去、闔族盡滅。

  安氏一族既是驚懼、又是憤恨。

  一旁煮水斟茶的翟六娘輕聲喝叱：「長輩議事，豈有你之餘地？快快噤聲！」

  安忠敬訥訥不敢言。

  在安氏族中，翟六娘這位「主母」之威地位甚至不在安元壽之下……

  安永達瞥了堂嫂一眼，也閉上冷靜下來。

  安元壽接過妻子遞來的茶水，輕輕呷了一口，放下茶杯嘆口氣，悔恨道：「當初是迷了心智才做出那等悖逆之舉，如今大錯鑄定然要付出代價。咱們這位陛下看似寬仁、實則乖戾，安氏一族若不能煙消雲散怕是難以洗清其心中之憤恨，如今被驅逐至此一隅之地，周圍虎狼環伺，既有程咬金至左武衛，更有裴行儉之安西軍，草原上的突厥殘部早已被大唐用金錢馴服，只需剪下羊販賣給大唐就能換取鹽、瓷過上奢靡的生活，誰還會與大唐作戰呢？」

  他抬起頭，看著邊這幾個最為親近、信任之人，蠕一下，咬了咬牙，道：「為今之計，能夠阻止程咬金大干戈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我解去戰袍、自赴敵營，然後被押解前往長安於陛下面前負荊請罪。犧牲我一個，保全全族。」

  幾人齊齊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