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8章 吐蕃王子

  君臣兩人相對而坐，都對論欽陵不合理的貿然進擊疑不解，一籌莫展。

  半晌，桑布扎問道：「關於塞如貢敦此番戰敗，贊普打算如何置？」

  這是又一個難題。

  敗軍折將、陷城失地，無論任何時候都是大罪，即便以塞如貢敦的地位、功勳也難逃責罰。可現在論欽陵勇猛進擊、不管不顧，很可能造吐蕃部的盪，心懷不臣之輩恐已蠢蠢，整個時候置塞如貢敦勢必引發諸多反、驚懼，愈發擾人心、人人自危。

  松贊干布搖搖頭：「噶爾部落得到唐人之援助，論欽陵軍隊無論裝備、軍械、輜重都遠遠勝過塞如部落，塞如貢敦雖然戰敗，卻非戰之罪，豈能歸咎於他呢？」

  桑布扎點點頭，贊普這是要重視部團結了，的確，相比於吐蕃部的團結，一場戰爭的失敗確實無足輕重。

  「那現在要如何應對？不如頒發諭令，讓那倉六部的首領們即刻抵達邏些城，商議應對論欽陵之策略？」

  松贊干布微微沉。

  如此做法就等同於將那倉六部的首領來邏些城起來，當然，也有迫他們選擇站隊的意味。

  喝口茶水發現已經溫涼，放下茶杯，道：「如此也好，這幫傢伙平素總是奉違，不能總是這般含糊其事。」

  人站隊這種事有些過於激烈，但現在論欽陵長驅直即將兵臨城下，他也不得不關注部的團結問題，否則等到論欽陵抵達邏些城的時候這些人忽然反叛、起兵響應，那麻煩就太大了。

  防範於未然，不得不如此。

  桑布扎趕將一旁的水壺拿來續水，點點頭：「微臣馬上就擬定諭令，請贊普加蓋璽印之後發往那倉六部。」

  頓了一頓，又問：「那現在如何應戰論欽陵？」

  松贊干布婆娑著茶杯，道：「讓王子率領其部曲前往當拉山增援塞如貢敦，但仍以塞如貢敦為主帥，王子為輔。」

  桑布扎一愣：「這……」

  吐蕃王子貢日貢贊今年十八歲，迎娶吐谷渾公主為妃，剛剛誕下一個兒子，雖然王子也算是天資聰慧，但多病、不夠強壯，且從無率軍打仗之經驗，豈能擔當如此重任？

  畢竟再羸弱也是吐蕃王子，名雖為輔，可塞如貢敦畢竟是臣子，到時候誰主、誰輔，卻是不好說了。

  但旋即他就明白松贊干布的用意，這是篤定塞如貢敦在得到增援之後能夠守住當拉山防線，以此為王子攫取軍功、增添履歷，為以後繼位做準備。

  畢竟一個羸弱、多病的王子若是沒有亮眼的功勳，即便繼位也難以服眾。

  可松贊干布就這麼一個兒子……

  「贊普放心，微臣定挑選銳之士隨同王子出征，確保萬無一失。」

  松贊干布點點頭，心頭憂慮。

  他難道不知自己的兒子羸弱、不適合領兵出征嗎？萬一兒子出了意外，他的王位傳承豈非斷絕？

  但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信不過塞如貢敦，只能派遣自己的兒子率軍趕赴當拉山，既是支援塞如貢敦，也是監視，迫使塞如貢敦不敢生出什麼不臣之心。

  不是他不信任塞如貢敦這個並肩作戰多年的戰友，而是信不過在利益面前權衡取捨的人。

  若塞如貢敦孑然一也就罷了，必然會對他這個贊普忠心耿耿、誓死效忠，可其後畢竟還有整個部族，部族的利益遠遠高於個人之品德守。

  當個人之忠誠與部族的利益相悖，誰也不知道最終的選擇會是什麼……

  *****

  冰凍的氂牛河無法阻擋裝鐵騎的腳步，塞如貢敦本不敢戰，一溜煙向南撤退直至當拉山口這才停下腳步，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一口氣從紫山口逃到此地已經疲力竭，縱然戰死也難以挪腳步。

  當然，人馬俱甲的裝鐵騎更是耗費力，即便明知塞如貢敦已經無力再逃，卻也沒力氣發攻勢。

  雙方在當拉山口對峙，一在山口、一在山下，暫時誰也奈何不得對方，所幸給予塞如貢敦息之機，讓他能夠收攏殘兵敗將藉助地勢穩住防線，同時向邏些城求援。

  至於會否因為戰敗而被贊普問責治罪，他已經顧不得了，看著冰天雪地之中殘破不堪的部隊，他的心都在滴。

  之所以能夠為吐蕃地位僅在祿東贊之下的大臣，不僅僅是依靠這些年追隨贊普南征北討一統吐蕃的功勳，更在於後兵強馬壯的「塞如」部落，這才是能夠保證他權勢與地位的基。

  可現在兩萬部族銳折損過半，傷者不計其數，他如何向部族父老待、如何繼續保持自己的權勢？

  翌日清晨，號角聲將渾渾噩噩睡不踏實的塞如貢敦驚醒，一骨碌爬起，好在昨夜睡之時並未更，一把抓起桌上的彎刀便走出門外，看著自己的衛兵驚問：「發生何事？」

  衛兵道：「論欽陵開始進攻了！」

  塞如貢敦趕在衛兵簇擁之下走到前邊，居高臨下眺，只見到山腳之下麻麻的敵人正在展開進攻，所幸當拉山口地勢陡峭，平常雖然也能走馬但此刻山路被冰雪覆蓋難行，且衝鋒之時戰馬難以提速，故而敵人只能放棄戰馬以步卒進攻。

  沒有了裝鐵騎的威勢，噶爾部落的戰鬥力下降了不止一個層次，否則以塞如貢敦之能力也不至於一即潰，實在是裝鐵騎在野戰之時的衝鋒陣勢過於無解……

  眼下雖然都是殘兵敗將，但塞如部落與簡單整編的蘇毗國潰兵死守山口，敵人一時間難以突破。

  不過未等塞如貢敦鬆口氣，先是見到山腳陣地上騰起幾煙霧，而後沉悶的炸響聲才傳到耳中，是敵人使用了震天雷。塞如貢敦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震天雷在己方冰陣之中炸響，破碎的彈片四濺飛方圓丈許之一大片兵卒倒伏，極其慘烈。

  塞如貢敦握了刀柄，抿著，眼神惶然。

  噶爾部落看來並未得到太多震天雷，但儘管如此，震天雷、火箭、裝鐵騎就已經使得吐蕃軍隊難以抵擋，如果是唐軍裝備了這些火、甲，又會是何等摧枯拉朽之場景？

  當然，唐人不能適應高原之氣候，縱有火、甲也難以發揮其威力……可若是唐人全力支持某一個吐蕃部族呢？

  贊普也好、各個部落也罷，有誰擋得住？

  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要唐人願意全力支持某一個吐蕃部族，那麼吐蕃改天換日的可能將會是無限大……

  塞如貢敦目幽深。

  山腳下的戰鬥持續了半個時辰，噶爾部落向前推進了幾十丈，終於因為守軍在人數上的優勢以及頑強的抵擋而難做寸進，不得不終止戰鬥撤下山腳。

  戰鬥告一段落。

  可塞如貢敦心裡沒有半分輕鬆，心事重重的回到營帳，讓人準備了食一邊吃著一邊琢磨著什麼。

  吃完飯喝著油茶，上寒氣被驅逐乾淨，剛想睡一個回籠覺便有衛兵進來，稟報導：「首領，王子已經率領援軍抵達十里之外。」

  塞如貢敦吐出一口氣，站起取過一件皮裘披上，又抓起一頂花紋繁複、裝飾華麗的皮帽子扣在頭上，沉聲道：「汝等隨我前去迎接王子，其餘人看顧好敵人，千萬不能被其襲得手！」

  「是！」

  塞如貢敦叮囑一番，出了營帳，策馬帶著一眾衛兵沿著山口一路向南，穿越整個山口之後便見到遠方風雪之中約約的旗幟，以及無以計數的車輛戰馬……

  上前通稟份之後，被兵卒帶領向前騎行一段，便見到渾裹得嚴嚴實實、只出小半張臉的吐蕃王子貢日貢贊。

  塞如貢敦翻下馬疾行兩步來到貢日貢贊馬前，跪伏於地大聲道：「臣塞如貢敦，恭迎王子！」

  「哎呀呀，可算是等到塞如將軍了，快快請起。」

  馬背上的貢日貢贊居然也翻下馬，可大概是騎馬時間太長導致兩發，一個蹌踉差點摔倒，嚇得左右護衛面大變，幸好塞如貢敦反應敏銳一把攙住。

  「王子，小心！」

  塞如貢敦扶住貢日貢贊，卻發現這位王子渾哆嗦抖不止，不有些疑……

  貢日貢贊則拽住塞如貢敦的胳膊，牙齒打：「我臨行之際贊普有要事待將軍，快快隨我登車，讓我詳細敘說。」

  塞如貢敦愕然，有什麼事不能等到了山口再說？

  不過見到貢日貢贊已經在護衛的攙扶之下登上後邊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也只得跟了上去。

  「呼！將軍若是再晚來一會兒，我怕是要凍死了！」

  一鑽進車廂，護衛便將一床皮被子圍在貢日貢贊上，又將一個暖爐塞進他手裡，再灌了一口熱水，貢日貢贊一張青白的小臉兒這才緩緩紅潤，也不似方才抖的那般劇烈了。

  塞如貢敦這才恍然，王子這是被凍得不了，可又要在全軍面前保持吐蕃男人風雪不懼的氣度不肯登車取暖，直至見了他這才有了登車的理由……

  看著貢日貢贊瘦小的子圍攏在皮被子裡瑟瑟發抖，塞如貢敦嘆了口氣。

  贊普英明神武、一代豪雄，可這個繼承人怎麼看都不似個英明之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