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7章 疑不解

  兵敗如山倒。

  即便塞如貢敦設置包圍圈的皆是族中銳，人數也遠在論欽陵所部之上，然而當敗局已定、頹勢已，再多的人也不過是牛羊而已，任憑驅逐、殺戮，萬餘人或是潰散奔逃、或是繳械投降，沒有半點抵抗。

  風雪更盛，但噶爾部落的戰士各個都在振臂歡呼、滿腔興，慶祝這一場絕地反擊之勝利。

  論欽陵趕讓人將塞如部落的糧秣收攏在一起嚴加看護，這是他賴以繼續向南進軍的底，萬一被人趁焚毀，哭都來不及。

  不過狂喜之後，憂愁襲上心頭：此戰俘虜超過五千，他自己的兵馬也不過五千，如此之多的俘虜要如何置？

  若是就地釋放，其中大半都要逃回塞如貢敦那裡，略作整編之後日後還會為自己的敵人。

  若全部屠殺，消息肯定是封鎖不住的，被吐蕃各部知曉一定會對噶爾部落嚴加抵制，於日後之大局不利……

  無奈之下，論欽陵只得下令將這些俘虜驅趕至紫山口以北，派遣數兵卒押送前往伏俟城，至於路上會否逃跑那就顧不得了。

  簡人員、補充輜重，將糧食運輸至紫山口派人看管，而後趁著塞如貢敦戰敗敵人措手不及之際狂飆突進，馬不停蹄奔赴邏些城。

  ……

  臘月冰寒，風雪漫捲，塞如貢敦策馬疾行之際回首了一眼，原本追隨自己橫行吐蕃的部族子弟此刻惶惶如喪家之犬，在冰天雪地里亡命奔逃，旗幟倒伏、丟盔棄甲，時不時有傷者跌倒於地再不能爬起，邊同伴卻看也不看更不會出援手只顧逃命。

  士氣崩潰、軍心渙散，兵敗如山倒。

  他知道論欽陵必然馬上追殺而來，不敢站住腳步救治傷患、扶攜袍澤，只希著渡過氂牛河後拆掉浮橋臨水結陣，依靠寬闊的河面阻擋論欽陵的步伐。

  然而等到抵達氂牛河畔，看著被嚴寒凍得結結實實的河面，心中的那一點期待徹底化為烏有。

  氂牛河河道寬闊、水流湍急，一年當中只有最為寒冷的一個兩月才會結冰，現在尚未到結冰之時，然而這兩天風雪漫捲、氣溫驟降，河水居然提前結冰了……

  難不贊普氣運已盡？

  斥候傳來論欽陵已經追殺而來的消息，懷揣著憤懣，塞如貢敦連收攏殘軍的時間都沒有，匯合了一部分蘇毗國的殘兵敗將渡過氂牛河後一路向南馬不停蹄，希能夠在論欽陵追上來之前抵達當拉山藉助地勢擋住論欽陵的步伐。

  當拉山已經是唐蕃道上由北向南最後一道隘口，若不能擋住論欽陵，使其鐵騎越過當拉山便是相對平緩的道路，過閣川驛、農歌驛，便可直抵邏些城下。

  到那個時候，吐蕃就要變天了……

  *****

  邏些城位於河谷之中，四周高山聳峙、山脈環繞，冬無嚴寒、夏無酷暑，氣溫相對平緩，很有大風侵襲。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而降，撲簌簌落在殿宇屋頂、庭院閣臺，時不時有穿著紅袈裟的僧人穿行其中，梵音陣陣、風鈴清脆，雪中的寺院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松贊干布坐在敞開的窗前，茶香氤氳、水氣裊裊，看著窗外落雪紛紛，煩躁的心緒緩緩平和下來。

  桑布扎面難看的放下手中戰報，張口言，踟躕許，倒地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塞如貢敦的戰報剛剛送抵，贊普便將他召見，見到戰報的那一刻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塞如」部落兩萬銳堵住紫山口，只守不攻的況下居然還能被論欽陵騎兵突襲、大敗虧輸？

  那可是塞如貢敦啊！

  贊普座下僅次於祿東贊的人，居然慘敗於論欽陵小兒之手，丟盔棄甲、亡命奔逃……

  終究還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塞如英豪，怎能慘敗於小兒之手？經此一敗，北地要隘盡皆淪陷，賊軍氣焰高張，此消彼長之下，當拉山未必得住……塞如貢敦誤事矣！」

  這話絕非危言聳聽，論欽陵區區五六千騎兵居然能一路連續攻克要隘勢不可擋，足以見得其戰鬥力之強悍遠在吐蕃各部之上，那錄驛、烈謨海、花石峽、紫山口這些明顯占據地利的要隘都擋其不住，當拉山難道就能擋得住？

  一旦被其攻陷當拉山，距離邏些城便是咫尺之遙……

  總不能讓贊普駕親征吧？

  松贊干布的關注點卻並不在此，喝了一口茶水，他緩緩道：「唐軍之意圖非常明顯，就是想要通過戰爭使得我與祿東贊之間再無緩和之餘地，使得邏些城與噶爾部落陷混戰、相互牽扯，如此大唐西南邊境安枕無憂，唐軍對駐紮於紫山口的論欽陵有限支援便可見一斑……可論欽陵憑什麼就敢違背唐人的意願，全力突襲、孤軍深？」

  桑布扎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贊普之意，是說論欽陵另有憑恃？」

  仔細一想，確實有道理。

  論欽陵再是謀略無雙、論贊刃再是勇不可敵，可畢竟只有區區五千兵馬，一旦其突破至邏些城近郊，固守邏些城的雅隆部族五萬銳足以將其一戰擊潰、挫骨揚灰。

  論欽陵再是自負，難不還能認為他的五千兵馬可戰勝五萬雅隆部族銳進而攻陷邏些城？

  更何況還有贊普的無敵衛軍「軍」……

  唯一的可能，就是論欽陵深信雅隆部族軍隊不能出戰，亦或他的軍隊能夠以一當十。

  以一當十自然不可能，那麼就是等到邏些城下大戰的時候，論欽陵不僅僅五千兵馬……

  「會有人背棄盟誓，倒向噶爾部落？」

  桑布扎心中驚懼。

  松贊干布喝著茶水，道：「自祿東贊起兵起來，他的長子贊悉若不知所蹤，總不會是患了什麼病見不得更見不得人吧？」

  「贊普明鑑，贊悉若一定是深高原遊走於諸多部族之間挑撥離間，試圖聯絡更多的部族響應噶爾部落的進攻！」

  這一點其實之前就有所猜測，但現在基本確認。

  問題在於贊悉若到底遊說了哪些部族、又有哪些部族被其說服？

  心底一，桑布扎面大變：「一定是那蒼六部！」

  所謂「那蒼六部」皆在象雄國的領土之上，是象雄國各個部族盤踞之地，吐蕃覆滅象雄國之後並無餘力征剿這些部落，只能任由其在祖居之地繁衍生息。

  事實上這也是吐蕃之現狀，松贊干布名義上一統吐蕃，實則是以一種近乎於「部落聯盟」的方式管轄吐蕃，在各個地方，實力強大的部族盤踞一地名義上臣服於松贊干布，但「地區自治」，松贊干布對這些部落的管轄也很是鬆散，甚至就連徵發徭役、收取稅金都不得不網開一面，「盡力而為」即可……

  其所在之地廣袤寬闊，「南北有二十五天行程，東西為十五天行程」，於邏些城的西北方。

  一旦論欽陵突破當拉山由正北方向進攻邏些城，「那蒼六部」起兵響應從側翼發攻擊，雅隆部族的銳部隊只能死守邏些城，不敢主進攻。

  而由此引發的整個吐蕃各部族的連鎖反應更是最為致命，松贊干布的統治基將會搖、甚至崩塌……

  所以論欽陵有信心攻陷邏些城使得噶爾部落重回吐蕃權力核心，甚至左右吐蕃國政，然後憑此與唐人談判。

  到那時候唐人再是憤怒又能如何呢？除非下定決心與吐蕃全面開戰，否則就只能忍下這口惡氣……

  孰料松贊干布卻淡然搖頭：「不會。」

  「嗯？還請贊普明示。」桑布扎不明白松贊干布為何如此篤定。

  松贊干布放下茶杯，這才說道：「我早已派遣『軍』前往那倉六部，將其首領、族長全部監控起來，『軍』甚至發現過贊悉若的蹤跡，只不過追殺未果被其逃，所以那倉六部並未被其說服。」

  桑布扎不解，指著桌上的戰報：「可若是沒有那倉六部答應起兵響應，論欽陵憑什麼就敢孤軍深？他怎麼敢攻打邏些城？就算他抵達邏些城下沒有旁人響應，他怎就自信可以攻陷邏些城？」

  松贊干布扭過臉看著窗外院子裡的白雪、紅牆、雪中行走的僧人，幽幽嘆了口氣：「現在他們畏懼我的權勢不敢答應贊悉若，可若是論欽陵當真兵臨邏些城下，他們對我的敬畏還能剩下幾分呢？」

  權威就好似高山峻嶺之上屹立的雲杉樹，當它面臨風吹雨打依舊巋然不的時候，人們就會對它充滿敬畏、崇拜。

  可一旦有人在挖掘樹，人們就能想想到樹被掘斷之後整棵樹搖搖墜的模樣，自然就開始琢磨如何將這顆樹砍倒、截斷，是用來做房梁還是破開一條一條做窗框……

  當權威轟然倒塌，覬覦在側的野便會蜂擁而上、競相啃食。

  桑布扎還是不明白：「可總要論欽陵兵臨城下且占據一些主，那些人才肯站出來給他搖旗吶喊甚至出兵相助吧？但論欽陵區區五千兵馬，怎可能威脅到邏些城的安危？」

  贊普既然說那倉六部沒有響應噶爾部落，那就一定是事實，可是沒有那倉六部的支持，論欽陵怎敢孤軍深？

  這小子吃了豹子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