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四個人就在包廂裏坐下了。

    偌大的包廂，生生的坐了麵對麵...

    段野和青鳶下意識的想靠在一起，但也被兩個老人各自拉走。

    段建低聲說：“一頓飯的時間，你就不能跟著爺爺坐？等會再去找你媳婦兒啊。”

    段野：“爺爺，我和青鳶也兩天沒見了...”

    段建才不管他，就這麽正襟危坐，藏在桌下的手卻的拉著他的角。

    而青鳶這裏也沒好到哪裏去，老太太表麵雍容華貴，十分淡定，實則也在暗的青鳶跟著坐。

    青鳶剛要開口打破這個沉默，包廂門就被人推開了，經理親自帶著人進來：“總，您訂的餐好了。”

    “送進來吧。”

    就這樣，經理帶著人幾乎再一次將新月飯店的好吃的都擺了出來。

    還是青鳶顧忌著他們隻有四個人讓上一點，不然偌大的圓桌可能會放都放不下。

    幾分鍾之後，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包廂裏再次隻剩下他們四個。

    段野看著中間的楚河漢界，不由得了角。

    “爺爺，要不我們坐過去一點？”

    這樣講話都得靠吼吧？

    段建：“能...能行嗎？”

    段野點頭：“不然的耳朵不太好...”

    於是，段建立馬就站了起來，三個人的眼神都落在了他上，青鳶疑，段野震驚，老太太淡定。

    段建直接就走了過去，在距離張淑芬還有兩個位置的時候停下，坐下，然後不講話了。

    青鳶是想笑又不敢，隻能低聲了句：“爺爺。”

    段建看似淡定的應了一聲，實則青鳶都看到了段爺爺鬢角的汗。

    最後段野也無奈的走了過來，坐在段建後麵那個座位。

    最終，還是老太太先開的口：“先吃飯吧。”

    段建：“是，先吃飯。”

    於是，大家終於了筷子，但飯桌上異常的沉默，隻有碗筷撞的聲音。

    青鳶：“，您吃這個豬蹄，今天燉得可爛了。”

    段野：“爺爺，您也嚐嚐。”

    青鳶：“，吃點青菜，對好。”

    段野：“爺爺，您也嚐嚐...”

    全程一頓飯吃下來，隻有青鳶和段野說話。

    兩夫妻都有些無奈，索到最後就顧著填飽自己的肚子了，但也沒忘記給兩個老人夾菜，但事實是，兩個老人似乎都沒有吃飯的。

    小碗裏菜都堆滿了，也不見吃兩口。

    青鳶和段野都快速的將飯吃完，隨後，青鳶輕聲詢問：“，我和阿野出去等您？”

    青鳶以為還是等不到回答，結果，老太太卻點了點頭。

    青鳶瞬間鬆了一口氣，給了段野一個眼神，就率先站了起來。

    段野接收到信號：“爺爺，您慢慢吃啊。”

    段野站起來就想溜，卻被段建眼疾手快的直接給摁住了。

    段野：“....”

    段建剛要說話，老太太發話了。

    “既然年輕人想要出去玩，就讓他們去。”

    於是，段建鬆手了。

    青鳶趕拉過段野，兩個人甜的相視一笑，隨後趕牽著手走人。

    包廂裏再次陷詭異的沉默。

    老太太慢條斯理，作優雅的吃著飯，沒看段建一眼：“你失約了。”

    淡淡的四個字卻讓段建的心髒跳愈發頻繁。

    “對不起。”

    段建本來有很多的話想要說，想解釋自己當年為什麽失約，可無數的話到了邊，卻隻蹦出來這三個字。

    老太太淡淡一笑，端的是雲淡風輕：“我今天來，不是質問，如果不是因為青鳶和段野的婚姻出了點狀況，我想，我們此生應該都不會相認了。”

    段建心中略有幾分苦。

    老太太：“那是數十年前的事了，所以不提了，但是青鳶和段野的婚事， 你怎麽看？”

    段建沉默了幾秒，也就是這幾秒的時間，老太太接著說：“我是認可他們在一起的，你呢？”

    段建苦笑一聲：“若不是為了兩個小輩，你隻怕是不會出現吧？”

    他說出這句話，張淑芬也難得的沉默了。

    最終也隻是歎息了一聲：“不然你覺得我們應該做什麽？”

    “段建同誌，我們之間錯過已經六十多年了。”

    “你我都是半截子土的人了...”

    段建：“你想聽聽當年的故事嗎？”

    張淑芬難得的沉默。

    於是，段建開始說起了從前，不過並未提及在戰場上的故事，隻是說：“戰爭結束之後，我因為重傷昏迷，被送進軍區醫院的時候，醫生判定為植人，且那個時候，告訴段家的消息是，可能終生都不會再醒過來了。”

    “但兩年的治療還是讓我清醒，等到能下床的時候已經是戰爭結束的第四年了。”

    “後來我去過我們約定的地方看過，等過，可那個小鎮早已拆遷，四年的我看到的是平地起高樓。”

    “淑芬，我再也等不到了...”

    段家隻剩下他一個人，他若是接著等，段家就絕後了。

    張淑芬眼眶微紅，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他們都在等，在那個戰的時期，他們都沒有誰真的放棄了對方。

    可就是錯過了，終生錯過。

    張淑芬突然就笑了一下，可那笑，卻滿是苦。

    說：“我先生對我很好。”

    段建也說：“我夫人是一個很溫的人，若是你們能見麵，想必會為很好的朋友。”

    說：“嗯，所以我們應該都沒有選錯路。”

    “隻是，建同誌，我們已經這樣了，難道還要讓我們的孫子輩也一樣嗎？”

    “當年世之中，我們上都有華夏的使命，分離是必不可免的，但如今太平盛世...”

    段建歎了一口氣：“我會想辦法的。”

    張淑芬：“你們段家欠我們一個婚禮。”

    “年後就辦。”

    “這一次，不許失約。”

    “好。”

    老太太站了起來，拿著一旁的拐杖，緩慢的轉過了。

    “雖然這句話，似乎已經沒用了，但我還是想說一句。”

    “抱歉。”

    張淑芬：“錯不在你，我也不怪你，怪我們沒生對時代。”

    ——

    段建頓時如鯁在，滿腹的心事似乎也沒有了可以傾訴的地方。

    老太太笑著端起了麵前的酒杯：“賞臉喝一杯？”

    段建便也端起了麵前的酒，卻不等張淑芬，獨自一飲而盡。

    張淑芬見狀，也隻是笑笑，隨後便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可眼角卻落了淚。

    等他，何止兩年，當年形勢所迫，為了保住敵人犯罪的證據，不得不被迫舉家移民搬遷，即使到了國外，可無人保護，想將敵人在華夏犯罪的證據曝也是寸步難行，張家為此，險些滅族。

    那會兒支撐著走過來的，不是別人，是段建的消息。

    屢屢派人回國打探，可無論去了多人，都是了無音訊。

    可後來沒幾年，還是扛不住力嫁給了現在的先生，先生對很好，用前途和仕途幫，才得以將那些醜陋不堪的犯罪事實給曝。

    可以說，沒有先生，活不到現在。

    而對段建，似乎也該說句抱歉。

    天漸晚，張淑芬和段建都有了幾分醉意。

    老太太的臉上甚至還有了幾分紅暈，說：“是我對不住你，若家國安定那幾年，我能回來看看，興許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段建側過頭，都一大把年紀了，眼淚卻怎麽也控製不住。

    他了眼淚，出略微有些抖的手：“不說那些了，不說了，咱們喝酒...”

    “段建同誌，躺在床上那幾年，很辛苦吧？”

    段建看著張淑芬，眼前這個近八旬老太似乎和當年他記憶中的人重合了。

    那年京都還沒到戰火侵襲的時候，是很的。

    他們每個學生都有著一腔熱，他們一群人從天南地北而來，齊聚京都求學，開學的時候，是張淑芬接的他。

    “曆史係的同學是吧？”

    “你什麽名字？”

    “建，你這名字還怪有意思的。”

    “我張淑芬，是新聞係的，今年大二。”

    “以後，你就我淑芬學姐吧，有什麽不懂的，歡迎隨時來問我。”

    後來國不是國，家不是家，邊的人接二連三的倒下，一封又一封的書信送到段建手上，卻是大哥，二姐，死在敵人的炮火之下，後來一封接著一封，父親，母親，三哥，三姐，四哥...

    段建開始害怕接到書信，每天拚了命的學習，在第二年，力排眾議從曆史學轉到理係學習。

    所有人都在反對，可淑芬學姐說什麽呢？

    “建，我知道你的信仰，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建，前路漫漫，我願與你同行。”

    後來，他們徹底沒有學校了，沒有家了，連國都要沒有了。

    段建走上了父親，哥哥們的老路，棄文從武，即將出征前夕。

    那個黃昏的海棠樹下，是他們曾經的最後一麵。

    “建同誌，今日一別，不知你我何時能夠再見，若來日華夏太平盛世，你我還在這裏，履行你未完的約定。”

    “約定？”

    張淑芬靦腆一笑，隨後將脖頸上的項鏈摘了下來，那是一個黃金做的平安扣。

    “以此信為證，天地可鑒，張淑芬今日與段建定下百年之約。”

    “建同誌，從今日起，我是你的未婚妻。”

    “無論戰場再難，我等你活著回來，娶我。”

    “建同誌，等凜冬過去，願我們在紅旗下相遇。”

    他們在黃昏餘暉下相擁，他允諾，將許國，將心許張小姐。

    最後，段建沒繃住緒，一個小老頭坐在那哭得傷心。

    不知過了多久，段建終於控製住了緒：“見笑了。”

    張淑芬卻也隻是含笑點頭：“我此生最後一個願，就是希看到孫子孫們都幸福，青鳶的婚事，拜托了。”

    段建連連擺手：“別這樣說，原本也是應該的。”

    於是，張淑芬站了起來。

    “建同誌，莫要送了。”

    段建本也想跟著站起來的，但終究又落了座。

    “我想，您的太太應該不是很希知道我們的過去...”

    段建心口一：“張小姐與我不過是同學分，何來的過去？”

    “謝謝。”

    張淑芬：“硝煙裏，我們曾並肩作戰，建同誌，不必憾，興許來生，你我會在彼此的生命裏重逢。”

    “再見。”

    說完，老太太轉就走，背影雖蕭瑟，步伐卻堅定。

    他們在今年的冬季重逢，卻沒有誰再站在彼此的未來裏。

    重逢，原是為了故人再次別離。

    包廂裏靜悄悄，段建笑了一下，一如當年，他在海棠樹下對張小姐說的那句：“淑芬同誌，再見。”

    段建又想起了他從軍第一年，收到的淑芬第一封來信。

    他以為自己早已經忘記了，如今回憶，一字一句，卻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親的建，見字如晤，不知我這般稱呼你，可會讓你覺得冒昧，可思念如同跗骨的蟲，讓我不得不在深夜點燈為你提筆。

    我畢業後當了記者，不僅因為記者能夠揭敵人醜陋的罪行，還能第一時間收到你們的捷報，我心憂前線將士，亦心憂你。

    京城了冬，冬天是寒冷的，他會封凍一切鮮活的，雀躍的生命，但我的心是滾燙的，我仿佛看到了勝利就在來年春，親的建，不要怕嚴冬，要擁抱，要炙熱的心和滾燙的相。

    親的建，願你一切安好，等京城解放，我們終會在紅旗下重逢。

    那封信，是他唯一剩下的東西，那個平安扣失在了戰場，他曾數次跟著清理戰場，都沒有再找到那枚平安扣。

    就像...

    他們此生，即使再見，也無法再。

    這一字，過於沉重，他同淑芬此生都從未對對方講過，可那年學校的屜裏，有他親筆寫下的婚書，但還未送出去，就匆匆上了戰場。

    送不出去的婚書，找不回來的平安扣，青鳶和段野的婚姻。

    生於世，此生不由己。

    此刻，他竟也生出一點盼來生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