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晃了一下,終于支撐不住,仰面倒下,就那樣倒在地板上,酒壇滾落到一邊,他忘了周行之還在邊上,忘了自己在何,忘了他是尊貴又威嚴的大將軍。
他用手捂住眼睛,咬牙關,用盡全的力氣吼道:“好,我也不要了!”聲音頹然又低了下去,近乎夢囈一般自語,“不要了……”
五月初一,耿太傅七十大壽。所謂人生七十古老稀,是件值得歡喜的事,耿府為此廣邀賓客,共賀此壽辰。
耿太傅原是朝中老臣,先后輔佐過兩任帝王,又做過太子太傅,儒林宿老,德高重,雖然已經致仕,時人仍以太傅呼之,多有敬重之意,因是,朝中文武大臣皆來赴宴。
席未開,奴仆先奉龍眼、香蓮、榧子等諸干果,又上水龍腦、桂花兒、白人參等縷金香藥,又有蘭陵酒香飲子,綠小婢往來其間,持壺伺奉,隔簾外,商小調,弦聲輕曼,一派熙和。
來者皆為達顯貴,或、或不,在席間彼此寒暄著,在這一干賓客之中,武安侯傅晏就顯得格外惹眼起來。
武安侯踞守隴西多年,眾人謂其一代梟雄,應是桀驁孤僻之輩,誰知道,今日赴宴,他手里還抱了一個小小的孩兒。
那孩子生得極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翹的小鼻子,嘟嘟,像極了一個糯米團子,躲在傅晏的懷里,地張一兩下,又又的小模樣,和傅晏那種剛驍悍的氣度顯得很是違和,就像一只老虎頭上頂著一只絨絨的小兔子,令人側目。
前兩天耿府的人給傅晏送子,正好被念念瞧見了,外祖父解釋了半天,念念只聽懂了有人要請外祖父去吃酒席,大為興。這孩子生于偏遠縣城,小地方的酒席都是熱鬧又好玩的事,便鬧著要跟來。
心肝寶貝念念要做的事,外祖父就沒有不答應的,渾然不覺得這等場合帶著一個孩子有什麼不妥,倒是念念自己到了這里,被耿家的富貴做派唬得一愣一愣的,周圍都是陌生的長者,沒人陪玩,不太敢彈,只能老老實實地蹲在外祖父的手上。
過不多時,崔則來了,一進來,就直奔傅晏這邊,笑瞇瞇地出手去:“怎麼念念也來了,來,舅公抱抱。”
于是,念念就從外祖父懷里挪到了舅公懷里。
一旁眾人想及近日長安城中關于武安侯府的種種傳聞,不開始揣度起這孩子的份,更有好事者頭接耳,私下竊竊耳語。
傅晏及崔則皆神態自若,皆不為所。
未幾,太子妃駕臨,儀仗相隨,左右宮人簇擁,耿太傅親自迎了上去,眾人很快把這邊的事拋開,齊齊上前致意:“見過太子妃殿下。”
耿太傅曾為太子師,今日恩師壽宴,太子抱恙,不得親至,故令太子妃前來。
太子生溫恭,太子妃亦然,給耿太傅呈了壽禮,轉達高宣帝的褒勉之意和太子的問候之語,看過去笑意盈盈,和蕭皇后仿佛類似,眉目間帶著沉靜雍容的氣度。
和耿太傅說了一會兒話,又轉頭朝崔則這邊過來。
那邊是從前的老師,這邊是現在的老師,太子妃一般秉持禮節,溫和地問候了許久。
說話間,太子妃的目轉到念念上,笑著道:“好生俊俏的小姑娘,這是傅侯家的小娘子吧,早前聽崔太傅提過,果然是個好孩子,來,這里許多大人在說正經事,你也呆得無趣,不如跟著我去后院玩耍。”
“嗯?”念念眨著眼睛,有些茫然,回頭抱住了傅晏的大,只是怯生生地看著太子妃。
太子妃笑得如同春風拂面,又對傅晏道:“我家溧今天也過來了,正在后頭歇著呢,兩個小姑娘,不如湊一塊兒去。”
溧郡主,乃太子也。
念念如今的份頗有些尷尬,若能與郡主為玩伴,對自然大有裨益,何況,太子妃如此善意,傅晏也不能拒絕,略一沉,道:“多謝太子妃意,我家這孩子氣,勞煩您費心了。”
外祖父和舅公都勸著,念念很快點了頭,乖乖地牽著太子妃的手,一起出去了。
耿家府邸占地寬廣,從前堂到后宅,庭院重重,回廊曼折,才走了片刻,堂中賓客的喧嘩聲已經聽不到了。
耿家的奴仆在前面引路,折過兩重垂花門,到了中庭的時候,停住了。
一個形高大的男人抱著手,等在廊階梧桐樹下。
赤金的過婆娑的枝葉,落在他的臉上,他風姿拔,眉目生輝,英俊又威武。
念念歡呼一聲,松開了太子妃的手,像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地撲過去:“秦二叔。”
秦玄策彎腰接住念念,練地將抱了起來,還順勢拋了一下,又接住,摟在懷里,按住的小腦袋,一陣:“這麼久沒見,念念有沒有想二叔,是不是把二叔都忘記了?”
“很想很想。”這孩子的小特別甜,“念念最喜歡二叔了。”
太子妃掩一笑:“幸不辱命,大將軍,我替您將這孩子騙過來了,您瞧著,若是等會兒被武安侯發覺了,怪罪起來,您可得自己認下。”
太子妃今日才到耿府大門,就被守候在那里的大將軍逮住,托進去把傅侯手里的那個孩子哄出來,太子妃心中納悶得不行,但是個知達趣的人,并沒有多問什麼,只是依言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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