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他已被一個指頭按扁。
黃昏,炊煙在重黎殿上空彌散開時,冷嫣到了。
心不在焉地進了偏殿,與肇山派三人打了招呼,又逗了一會兒雪狼和白虎,毫沒有注意到若木的變化。
仙侍將晚膳擺好,眾人了座,冷嫣飲了兩杯酒,著杯中殘酒,神□□言又止。
一向果斷,只有遇上一個人的事時才會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若木心里一陣發堵,瞥見墨玉屏風上映出自己的模樣,只覺可笑至極。
小銀人正給主人剝龍眼,自言自語地嘆了口氣,輕聲道:“唉,眼拋給瞎子看……”
若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若米忙道:“神尊恕罪,奴不是說蘇姑娘瞎的意思……”
話未說完他已被拎了起來,若木掀開酒壺蓋子把小銀人扔了進去,一套作行云流水。
青溪和柏高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老道悠哉游哉地小口抿著酒,不時從杯沿上瞟一眼兩人,眼中閃著過來人的幸災樂禍。
只有冷嫣渾然不覺,既沒有聽見若米的話,也沒有察覺氣氛有異,指尖一下下地輕敲著桌案,半晌終于下定決心,抬起眼向若木,用音道:“這世間的事,神尊都知道?”
若木一向喜歡別人對祂恭敬,但聽到“神尊”兩字從這張里說出來,卻半點不覺用。
“未必,”祂也用音冷冷地回答,“也有本座不知道的事。”
“譬如?”冷嫣道。
譬如什麼時候被你氣死,若木心道。
“你想問便問吧,”祂沒好氣道,“不必起個興,如果是想問姬殷缺了的魂魄在哪里……”
祂說到一半,冷不丁瞥見的眼睛,忽然將后頭半句話咽了下去。
這雙眼眸從來都是冷靜又鎮定的,此刻卻像琉璃,只要祂一句話就會破碎。
祂側的手攥又緩緩松開:“本座只知道祂沒來歸墟,也沒回,至于是不是還在世上飄著或者附到了什麼東西上,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他對冷嫣的往事開始好奇時,他已經查過姬玉京殘魂的下落,若是他的殘魂僥幸逃,多半會來歸墟,然而來到歸墟的每個亡魂他都記得,其中并沒有姬玉京其人。
他也沒有回,世上更沒有他的蹤影。冷嫣的殘魂能在間逗留百年,只因玄冰窟寒至極,可放眼整個清微界也找不出第二個玄冰窟來,姬玉京的殘魂即便能逃,三百年的火炙烤也早已令他消散無蹤。
冷嫣的眼睛倏然亮起,閃爍著希冀的芒,若木不忍看,別過頭去。
神明也有不知道的事,此刻祂就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比起直接打碎的希,給虛假的希是否更殘忍?
但話已出口,祂做不到親手澆熄眼里的。其實并非那麼好騙的人,輕易相信祂的話,也只是因為愿意相信而已。
冷嫣的神松弛了些:“對了,我在白州遭遇雌冥妖,它唱了一首關于羲和的謠讖,不知你聽過沒有?”
將那冥妖所唱的謠讖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念到最后一句“新神降世舊神哭”時,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像是籠罩了一層翳。
若木一哂:“這樣的謠讖不知有多,幽冥里那些臟東西唱了幾千年了,也不見他們唱出個花來。”
冷嫣當然知道這個道理,殺死楚宗主為歸墟主后,歸墟里的亡魂也編排出不所謂的征兆、讖言,大多只是牽強附會。
但許是自地底傳來的歌聲太過詭異,這首謠讖讓有些不安。
若木乜了一眼:“舊神自是本座了,莫非你擔心本座會死?”
祂嗤笑了一聲:“本座又不是死木頭,大限將至總會察覺。你大可不必杞人憂天,本座的命怎麼都比你長。”
冷嫣:“……”
酒壺里的小銀人捂住了臉。
若木又道:“這讖歌也不知是誰寫的,真難聽,文采全無。”
冷嫣瞥了眼做“小貓”的靈虎,又瞥了眼做“小狗”的雪狼,低下頭默默喝酒。
用罷晚膳,冷嫣回天留宮的住練劍修行,肇山派三人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小銀人在酒壺里聽著外頭沒什麼靜,悄悄沿著壺壁爬上去,頂開壺蓋往外張,卻正好對上主人兇的眼睛。
不等他回去,已被若木提溜了起來。
小銀人訕訕地兜著袖子:“神尊……”
若木不搭理他,卻也不將他一指頭摁扁,他方才剝的龍眼還整整齊齊碼在紫琉璃的碟子上,一顆也沒。
他命仙侍換了一壺酒來,酒肴和糕點一不,只是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飲。
小銀人覷著主人臉,只見祂面無表,似乎換了裝束連子也跟著變了,不再似平日一般神采飛揚,而變得沉默寡言,眉宇間還有幾分落寞。
這模樣冷姑娘喜不喜歡他不知道,但他看著有些心酸,忍不住出言安道:“神尊,其實冷姑娘去救姬公子……”
話音未落,若木一個眼刀子飛過去,若米趕改口:“那姓姬的丑修士……冷姑娘救他只是道義,是恩,神尊實在不必同他比。”
若木道:“我同他比什麼,天半死不活的要人去救。”
若米覷著主人臉小心翼翼道:“奴說句實話……容易失去的東西,總是稀罕些的,就譬如開不了幾天便凋謝的花,就比萬古長青的那什麼……咳咳……惹人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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