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兩人占了一間頭艙,另一個不知名的客人占了另外一間,曲池帶了兩三個仆,俱住在第下層的次艙里。
這趟北上,船上也要花個十日左右,雖是回家探病,沒有游幸,但卻是夫妻兩人第一次有這麼清閑的時候。
行船的時候,夫妻兩人就攜手在舟頭看江水連綿,看兩岸青山紅花,甜釀和曲池會聊聊自己的事,曲池皺著眉頭,扣著裳講江都曲家,甜釀偶爾講起自己的經歷,并不樂意追憶過去。
“你是七歲才到江都的?”
“對,七歲之前,我都生活在吳江。”語速略有些慢,“……所以我會吳江話,我是被人棄在一戶農戶家……后來,他們把我送到尼姑庵里住……然后……被那個尼姑賣到了私窠子里,跟著我姨娘……一起去了江都,我不是姨娘的親兒,卻也和親生的沒什麼差別。”
曲池心疼,摟懷中人,聲音沉痛:“不說了,不說了……都過去了,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宋九娘,是小玉和小云的姐姐,楊夫人的義。”
幾乎沒有這樣坦率的對人講出自己完整的世,長嘆了一個氣:“曲池……謝謝……”由衷謝曲池這幾年對的照顧。
“傻瓜……夫妻本就是一,有什麼好些的。”
兩人無事,牽著手,沿著甲板把客船逛了一圈又一圈。
回到屋,見隔廂的頭艙吱呀打開一條門,一個小廝端著茶壺出來,又將門掩得嚴嚴實實。
“這客人倒是古怪,從上船到現在,竟未出過一次屋子。”曲池笑道,“怕是個腳不便之人?如何能坐的住。”
夜里風平浪靜,船泊在渡口,室是一片寂靜。
艙壁不厚,仔細聽,能聽到隔廂的聲響。
為防風浪傾倒,床桌都是靠壁而安,釘在木墻上的。
他坐在黑漆漆的艙室,半闔著眼,聽到一點極輕的呢喃。
是人間的切切低語。
有床榻輕輕的、抑的吱呀輕響。
極輕極輕。
卻咚咚咚震在耳里。
如何閉眼,也揮不去腦海里的旖旎畫面。
他真以為,那是獨獨屬于他的人。
卻早已投別的男人懷中。
一轉,什麼都是干干凈凈的,他卻始終被困在其中。
只要看到一張張人艷的臉,涌上來的不是歡愉,游走的只有深深的戾氣。
輕響依舊悄然回在他耳邊。
他在黑暗勾起角,出了個譏諷的微笑。
再垂眼時,涼薄的眼里是無窮冷燼,是無邊苦,伴隨淚意涌上來的不僅僅是恨意,還有無法抑制的緒。
頭劇烈滾,他也于這漆黑的夜里發出一聲輕響,像舐傷口的孤獨的,和夜融為一的,無人能見那聳起的落寞的肩骨。
客船上的飯食不佳,每日的飯食,多是從沿路販賣食盒的小舟上所購,五十文錢一個食盒,里都是河鮮和巧瓜果,一壺清冽的果子酒,足以解去船上的暑熱和暈眩。
偏偏今日這壺酒格外清甜。
不過兩盞酒后,便杏眼如餳,撐著下頜晃螓首。
曲池比還多喝了幾杯,也是有些頭重腳輕,卻還強撐著,笑話:“娘子不是自詡跟楊夫人學后酒量見長麼?怎麼瞧著有些暈了呢?”
瞥著他,嘻嘻一笑:“五十步笑百步,你也就會逞強,別忘了有人幾杯糧食酒就醉得當了一晚上的琴師,隔日連做了什麼都不記得。”
“嗨。”曲池撓撓頭,桃花眼粲然一笑,“好漢不提當年勇。”
甜釀實在撐不住,用冰涼的手住額頭,索著去了床榻,繡鞋一踢,沾著枕頭即眠。
曲池也不敵酒意,俯在桌上沉沉昏睡過去。
不知何時,房門吱呀一聲輕響,有清癯修長的影站在外頭,擋住天上一混沌彎月。
仆役躡手躡腳進來,將醉酒的青年抗走。
屋里燭火很暗,他靜靜坐在桌邊,看著虛空出神。
每天從黑夜里睜眼看到外頭的白晝,他便心想,算了吧,任由在外自生自滅,永不相干。
每天看見日落后的黑夜一點點浸上來,他又開始恐懼這漫長又清醒的夜,懼怕潦草死去,相隔,更怕被人戕害,痛苦獨活。
日日夜夜,無休無止的折磨。
原來早已郎妾意,新婚燕爾,春風如意,如今闔家只缺的是一個孩子。
最后可笑的還是他啊。
床上的年輕婦人翻了個,蜷躺在床上,一只雪白的手垂在床沿。
他緩緩起,慢步上前,站在床頭定定看著。
看著從孩,到,到他的人,最后是別人的妻。
醉嫵,明艷人。
四年了。
要如何了結。
何必要了結?
一切都是欠他的,不是嗎?從那座楊宅開始,就欠著他。
長而卷翹的睫閉著,投下濃的影在無暇的靨上,這樣完的一張面孔,笑起來,眼兒彎彎,一雙深深的酒靨。
冰冷的指腹在那的臉龐上。
興許他指尖輕輕一,也就如同地上的螞蟻,無聲無息淹沒在這世間。
指尖帶來輕微的,攪得清夢不寧,輕輕蹙起了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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