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兒和苗兒當然是有心收下,方玉和況學就算有心避諱些——施連在金陵友廣闊,攀上了金陵幾個監,其實面上不太和方玉況學來往,但總歸是姻親,橫豎避不開。
船到金陵,方玉和況學去忙碌,城門外也有施家轎來接,施連騎馬,芳兒坐轎,一同歸了施府。
芳兒掀簾去看,這宅子落在一條極熱鬧街巷的后頭,漆黑鐵釘大門也闊氣,龍飛舞“施宅”兩個大字,轎子進了側門往去,只見滿目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植些如意花卉,一大池彩斑斕的錦鯉,水磨石的地磚上鑲滿銅錢,直直鋪出一條錢路,施連見芳兒四 :“是從一個年老歸鄉的阜富商手里買下的家宅,俗當然俗氣些,不過看在屋主一心求財的心意上,和我也算契合。”
家里有從江都施家帶來的舊仆,順兒旺兒都是見過的,芳兒在外院見了孫秉老,施連和孫先生有話要說,讓仆婦將芳兒送往后院。
起初走過外院,收拾得倒還整齊,院卻是潦倒,花木長得都糟糟的,院子也是胡清掃,屋子也不甚潔凈,也只有兩個野仆,芳兒打量了一遍,抿著不說話,見有個仆來傳話,先是敬了聲藍夫人,心稍是微喜,聽得:“后院無人,請夫人先安頓,若覺得有缺什麼,盡管去置辦,一切任憑夫人心意。”
芳兒聽得說后院無人,又聽見任憑心意,這才心花怒放起來。
這一日再未見施連人影,芳兒找人去問,才知道施連早已出門,原來他泰半時間都不住在家里。
芳兒以為他日在外忙碌生意,未仔細過問,起先幾日只在家中忙著站穩腳跟,突然見到前院施連屋中的婢時,心頭也難免窒了窒。
以為寶月被施家發賣出去,沒想到被施連帶到金陵來了,還服侍他。
這其中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寶月見了芳兒,唯唯諾諾中也出些微一言難盡的表。
芳兒在施家呆了半月,絕見到施連的面,偶爾得見,也是他帶著一脂酒氣回來,或是和各等人在家中議事。
也終于知道施連泰半時間都住在哪兒,從施連邊人口中聽過好些次天香閣,原來天香閣是金陵有名的風流淵藪,他一慣喜歡在那兒尋歡作樂。
湘娘子今年四十有五,沒有子嗣,天香閣是名下的產業,但近來鮮管樓中事務,給一個信得過的潘媽媽打理,施連在金陵這兩三年,也在天香閣豪擲了數萬兩銀子,湘娘子知道他在金陵其實沒多實產,手上盤了幾間當鋪,全于賬房打理,余者全靠人心鉆營,放貸息,和各衙司打點關系,三教九流攪纏在一起,手從中漁利。
他容貌偏于隨母,但心思子越來越像他的生父,有些慧極近妖的偏徑。
就如同買下那間楊宅。
“不是很好麼?”施連晃手中琥珀杯,一口將清冽佳釀飲盡,微笑道:“有些人事,在心里記住了,才不會糊涂。”
這年年節回來,施連向湘娘子討要天香閣。
他在天香閣住久了,再風流俊朗的外貌也招惹不了樓里的花娘們,一開始有那麼幾次,有貪圖他好相貌的花娘自覺上去伺候,紅鴛帳里裳半卻,快要港時,聽見花娘尖銳的尖聲和求饒聲,湘娘子沒有料到他清雅風流,卻有這樣暴戾的手段,遲疑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二個……”
他手上還沾著人冷的,暗紅近乎妖冶,自己也被這腥氣惹得皺眉,面沉沉,眼神鷙,聲音飄忽:“我……討厭人……那樣的神……就好像……”
就好像真心實意……他一般……
憎恨那一張張面容上偽裝的、沉溺、脈脈含、純真,憎恨口不由心的甜言語,也憎恨稍一撥便的。
偽裝得那樣好……下一瞬還能眉目含地喂他一杯毒酒……
過那樣清苦的日子,也半點不曾后悔……
寧愿死在外頭,也不肯回頭……
怨氣累積到頂,看著眼前人嫣紅迷醉的臉,他全無,只想狠狠掐碎這幻象。
湘娘子知道,他暗地里在找一個子,一直沒有停過,每個月的月初都有人會寄消息來,起先他面都是急迫的,日子越往后推,他的面也越來越平靜,甚至有些冷漠,有些無謂。
秦淮河的水一年年流淌,沿岸的花燈彩錦倒影在粼粼波里,模糊又扭曲,已經失去了本來的面目。
施連要天香閣,天香閣日進斗金,再好的鋪子都沒有這樣的利錢,湘娘子開價兩萬兩黃金,也就是二十萬兩白銀。
他全家當也不值二十萬兩白銀,知道湘娘子不舍得把天香閣給他,改口:“天香閣是湘姨多年心經營起來的,既然不舍,那我取一半,給湘姨三萬兩銀,外加……給湘姨一個安之所。”
湘娘子是湘人,好幾年前有個紅知己,是個外放的湘地員,兩人兩相悅,只是家有悍妻,拆散了湘娘子和這男人的一段誼。
這悍妻前幾日剛染病去世,孝期一過,這員定要續弦。
施連可從中鋪路。
“你啊……”湘娘子不住欷歔,聲道,“你這個心思……可不能跟你生父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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