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連回頭睨了一眼,進了他的臥房。
甜釀在他臥房門前止步,半晌他出來,換了家常穿的裳,繞過甜釀,淡聲喚人要水凈手,又要茶水漱口,見甜釀手中還握著那本書卷,素雅的袖上還沾著泥,神慌張的倚門站著看著他。
他偏首,先把膛的氣往下沉了沉,聲問:“甜妹妹還有什麼事麼?”
“大哥哥……你別生氣……”覺得莫名的害怕,像頭頂頂著只即刻崩碎的玻璃盞,也像夕墜山最后那一躍,往后是沉沉的夜。
“妹妹說的話,我都信。”他微微吐出一口氣,語氣輕輕的嘆,“我都信,也不生氣……”
“哥哥……”冰冷的雙手的握著書卷,黯然道,“哥哥以前拿著這本書,趁著午睡辰,坐在虛白室里,一個字一個字的教我認字相象,臨摹解意,溫言語,諄諄教誨,我都記得,永不能忘。”
“妹妹早已開了蒙,如今也有了新的書,書里有了更多的意思,這書已經用不上。”他看著窗外的景致,淡淡道,“這書破也破了,臟也臟了,扔了吧。”
此時也覺得心微微的疼:“這是哥哥送給我的書,不管用不用的上,我都會一直留著。”
施連低頭喝茶不說話。
眉山遠,眼波輕,梨花倦怠,良久他道:“妹妹回去吧,今日去繡閣,原只是想告訴妹妹一句話,那人已經不見了,妹妹自此可安心,至于書不書什麼的,不過一本書而已,算不得什麼。”
甜釀看著他意興闌珊的去書桌前坐,倚在椅低頭翻開書冊賬目,不再理睬,呆呆的獨站片刻,然后朝著他略一斂衽,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良久抬眼,雙目尾梢微紅,像一點胭脂輕點在眼尾,詭異的冶艷,暮暗淡下來,紫蘇要點燈,被他輕喝住:“不必了,就這樣我坐一會。”
兄妹兩人的生分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許是從長大人那刻就已經存在,貌合神離的相依相存,連施老夫人都察覺:“你們兄妹兩人,如今倒是客客氣氣,是不是要嫁了,面上抹不開了。”
的確也太忙了,這已經是三月暖春,苗兒的婚期在即,況家已經為婚事忙的腳不沾地,施家也要上下打點,苗兒也太張了,日日失神睡不著,只得和甜釀同床共眠,甜釀的婚期也在不久之后,自己的喜服才初初完工,還有一些活計要繡娘一起幫忙,每日里和施連匆匆見過一面,有時候鎮日里也未得一見。
那本書,甜釀絞盡腦想了個法子,去外頭再買本一模一樣的原本,只是這書是很多年前的拓本,書肆里已很難尋,圓哥兒聽聞此事,也跑了很多地方,最后終于找到一本送到了甜釀手中。
甜釀將書冊拭凈,將破損的書頁替換下來,小心翼翼粘齊補全,將修補后的書冊送到了見曦園,又被紫蘇退回來,說這是施連送給的書,隨意如何置。
如今這局面非所愿,也無可奈何,心頭紛紛,不知如何扭轉,卻又轉念一想,出嫁在即,不如就此結局,故而就此淡著,也不再掙扎,安心和苗兒在繡閣等待出嫁。
況家近來都忙著采買親之日用的各品,張家也不得閑,張夫人各各樣都要挑頂好的,不在人前落面子,委托親友去各采買,要金陵的緞子,要宣窯燒的碗碟杯盞,南地新腌的果脯餞,家不得閑,施家也不得閑。趙安人這年春里本來有好些樂事,一時見施、張兩家都忙著兒親事,無暇過來捧場,心中也是急,連著好些日子都請冰人上門說話。
施連倒是時時被施老夫人差使著,往趙家去送些東西,傳些話,窈兒見他次數多,和他逐漸更相些,有時去施家鋪子買些東西,和他遇上了,也能一起喝一盞茶,說上幾句話。
趙安人撞見窈兒被施連送回來,兩人在門前話別,神輕盈親熱,略皺了皺眉,四下無人時訓了句窈兒:“子在外,總不好和男人太過親近,他家更該避著閑。”
窈兒心頭也是不痛快,這陣兒被自己母親著不知去過多宦人家的席面,見過多冰人,又不知聽了母親多叨絮:“我和連哥哥只是正巧遇上了,說了幾句話罷了,也沒做些什麼。”
“你們是沒做些什麼,但若被旁人看見了,還不知怎麼嚼舌傳出去。”趙安人耳提面命,“你在家無事,就出門閑逛,貞靜淑禮些,在家紅針線也罷,讀書寫字也好,琴奏曲也可,總要有門像樣的才藝,才能拿得出手,也能讓人刮目相看。”
“娘整日不是我這個,就是我那個,不就是想要我嫁的高顯麼,可惜了,我瞧的上的人家瞧不上我,我瞧不上的死也不嫁。”窈兒氣憤,“一個兩個……娘都看不上眼,娘以為自己的兒能有多好,能攀上哪個貴人,嫁得哪名王孫?”
窈兒哭訴一番,氣的連夜飯都沒吃,躺在自己屋悶頭睡覺,趙安人也氣的頭疼,早早的歇了,隔日早上起來,便有些頭暈無力,下不來床來。
窈兒慌了,連喚人去請醫問藥,請的正好是施家生藥鋪的翟大夫,這事兒傳施老夫人耳中,忙不迭的自己帶著施連去探問趙安人,送了好些名貴補藥,張夫人也聽聞趙安人生病,只是這幾日自己實在不得閑,遣杜若帶著禮去看自家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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