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8章 第一二〇八章 自從一見桃花後(四)
夜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福州城的燈火盎然。夜裡的生活漸漸展開,秦樓楚館、酒鋪茶肆,都是熱鬧的時,人們在一話題場裡聚集,說著包括政治在的諸多事。
自皇城往長公主府的道路,有過短暫的戒嚴,不久之後也已放開,皇家的儀仗去了公主府,這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白日裡朝廷當中各式的會議開了近整日,到如今,權力核心決定下來的許多安排已經陸陸續續的往周圍走、滲,並因此決定了福州城這個晚上許多席面上的熱點話題。
無論如何講述,朝廷如今在福建最大的痛點,始終還是錢糧。
“沒有錢糧。”
掛著暖黃的燈籠,長有巨大榕樹的院落裡,君武看著對面躺椅上一邊看著摺子,一邊輕輕額頭的姐姐,嘆了口氣。他在石凳之上坐下,趙小松爲他端來了公主府後方的井水。
“……算盡了戶部所有的存糧、存銀,掏空了私房錢,連這次……朕拿到的‘嫁妝’,都搭在裡頭了,也很難湊齊這次出兵的花費,姐姐你看,我要是再嫁一次,就沒面子了呀。”
私下裡的環境,倒是沒有其他人,皇帝的說話自嘲當有趣,有惡意賣萌的嫌疑,周佩放下手中寫著開銷項目的摺子,角了,由於笑了,又令得額頭微疼。將目轉向一邊。
“兵部的單子瞎開,可以劃掉一些項目,可一旦出兵,局面就不是我們控制得好的,江南的大戶已經被公平黨掃完了,打出去,是安置難民、恢復民生,就是好幾年的投,沒有可靠的銀,撐不起江南的局面。而且,真的做好打公平黨的準備了嗎?”
“許昭南、時寶,加上其他的一些英雄豪傑,都不難打,嶽帥、韓帥都有把握,但何文沒有那麼好對付。按照西南的先例和那邊傳過來的說法,這次若是讓他完了部的革新,江南一地,恐怕就麻煩了……”君武喝了口水,“所以我其實有些左右爲難,韓世忠、還有左家的一些子弟,都曾在摺子上給過一些建議,若是有可能,能先去掉何文,對我們是一件好事。”
“你不是還想招安他。”周佩笑了笑。
“我當然想招安他,他人不壞,是真正的英雄,我也查過他這些年來的經歷,姐姐啊,若是我經歷跟他一樣的事,我不了他這樣的人,恐怕早就完了。去年江寧大會之後,我每月派出使節,想要打他,可他表面嘻嘻哈哈,實際上就是不爲所……之前幾年我派人過去,他都是板著個臉,但未必沒有跟我聯手的想法。如今會嘻嘻哈哈了,我就知道,江寧大會之後,他更加堅決了。他了西南的影響,是真的想要……人人平等。跟我不了朋友了。”
“哼。”周佩著額角,哼了一聲。
君武坐在那兒,顯得疲憊。過去這一日一夜的時間,周佩斷斷續續地睡了一陣,他則是從昨晚開始就在召集幕僚、與各方會議、商量對策,事告一段落後,又帶著人馬來了姐姐這邊,要說熬的時間,他要長得多。
略微安靜了一會兒。
“西南……老師在打敗真人之後,寫過幾篇文章,說起的是……基層啓蒙,士兵改革的重要,我讀過很多遍,所以才完全接了這尊王攘夷的革新……會列陣、會聽話的士兵,不厲害了,聚集時會列陣聽話,分開後還能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打仗的士兵,才真正的厲害,想要有這樣的兵,就一定要給他們一個說法。如今這種革新,老師做得最徹底,而真正得了他想法一二的,有中原的鄒旭,還有晉地的相,再過一段時間,恐怕就要加上公平黨的何文,而且,何文恐怕做得最徹底……至於我們……”
他拿著盛井水的杯子,在手上轉:“我們……說法是終於有一些了,但是糧斷了……”
周佩想了想:“先前不是說,左修權去找了高暢?”
“哼。又派了一撥人了……”君武也是冷笑。
這是朝廷先前就有過的作了,本估計著臨安城有可能被擊破,希高暢能夠提前城,控制事態,給朝廷一個面,誰知道傳來的消息裡,對方並沒有拔得頭籌。
“原因就要事後再查……但事到如今,他是個軍閥,要麼是真的力量不行,要麼……就是奉違,出工不出力……說到底,雖然左公去年勉強說服了他,但我們的力量,真的是不夠,人家看不起也是人之常……”
“這個時候還不能全力幫我們?”
“他怎麼能看到何文的可怕!”君武垂了垂眼簾,“更何況他是公平黨的人,真打不過了,他還可以投靠何文……不過何文不會要他,兵子。”
“不是還有一批人上了摺子,說再殺一些圖謀不軌大族……”
“不能再殺了,再殺就都要進山裡了。”君武道,“福建這麼複雜的地方,三年前我們過來時,大家和樂融融,好好的拿了一年的錢糧,之後開始殺人,看起來對一些地方的管控是強了,但是姐姐你最清楚,收上來的錢糧,不增反減……說到底,八山一水一分田,想要收上來錢稅,都要靠他們的配合……真把人全進山裡,我們自己的是不夠的,韓世忠現在勉強控制兩條大道,就已經不容易了。”
周佩平靜地擡了擡眼睛:“如果真的續不上,就吧,飲鴆止,也要撐過今年,說不定到了秋天,船隊就回來了。”
君武張了張:“……到時候再跟進了山裡的人說,出來一起發財嗎?”
“總會有人出來,其餘的,就慢慢剿吧,只要銀有了,剿十年,總也剿得完。”
周佩的嗓音緩緩迴盪在這院子裡,的目著無人,似乎自己也在咀嚼著這份近乎玉石俱焚的心志,沉默了片刻,方又開口。
“君武,這是你自己要選的路,原本我們也有子,皇家的子、武朝的子,就是你最深的、最可倚仗的,在福建,如果是沿用舊例,哪怕錢糧不夠,如今打出去,也總有有號召力的江南大族乃至於軍閥來投,人心很快就能聚攏起來,有了這些人的配合,就算你沒有錢糧賑災,也能很快的收服江南,回到臨安。但你已經不要這條路了,我們就只好這樣走。”
“姐姐你不信……不信老師說的這些嗎?”
“我……”周佩躺在那兒,目在黑暗裡轉,過得片刻,眼角微微的搐,咬牙關,將手邊的一隻杯子啊的扔了出去,不知爲什麼,眼角流出淚水來。
“姐……”
“我信!我有什麼不信的!”周佩陡然間道,“他是我們的老師,我跟你說了好多遍,不要說他是老師,你還要說……他是我們的老師,那麼厲害!他在小蒼河打了三年,打得流河,打得真人都怕,打了仗以後你才知道那到底有多厲害!他在西南竟直接打敗了完宗翰,他當著完宗翰的面殺了人家的兒子!他在外頭被人做是心魔!他這麼厲害,可他如今是我們的敵人——你就傻傻的什麼都信,你就不害怕嗎?啊?倘若他送過來的那些說法裡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我怕你就這樣死了,就這樣丟了武朝的江山——”
乍然的淚水之中,周佩的話語陡然間變得激烈,的神複雜,有傷、有痛苦、有激、有脆弱……君武放下杯子,走過去,到躺椅後方輕輕地給按額頭,周佩用力地閉上眼睛,過得好一陣,方纔舉起手住弟弟的手背。
“其實我覺得,老師可能沒有那些壞心思……”君武輕聲道。
又是閉上眼睛的一陣沉默。周佩的話語沙啞。
“我也想相信……可是這些年……我們見過了多的事……多的人……我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到過他了啊……君武……”
“可是他打敗了真人。”君武道,“倘若他不是一個與旁人都不同的蓋世英雄,怎麼可能打得過真人……能行非常事,必是非常人,姐姐你看嶽將軍,他的治軍嚴謹到何等程度,他就是個何等正派的人……你看,弟弟我當了這麼幾年的皇帝,也總有些識人的心得了。”
“那韓世忠呢……”周佩笑了笑。
“韓帥……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就算是混不吝的一面,也顯得格外的與衆不同,不是嗎……所以這是我的看法,老師,他是跟旁人不同的……”
“你這皇帝倒也當得……”周佩笑了笑,略微遲疑,才道,“……有些樣子了。”
“姐姐,你要是不擔心老師,頭疼的病能好七。”
君武放開,走到一邊坐下,兩姐弟的手搭在一起。
緒安靜下來,周佩才道:“我不支持孤注一擲的所謂君主立憲,君武,沒有人這樣做過,儒家教化萬民,可歸結底,許多百姓是教不好的……老師把那些東西給我們時說得也很清楚,這就是一個實驗、一次冒險,可偏偏你就全心全意的去做了……”
君武只是微笑。
周佩握著他的手:“可歸結底,君武,你是皇帝,你是主君,你有了自己堅定的決斷,我這個當姐姐的,就只能給你查補缺,做些補補的活計。你既然已經想把事做到這個程度,姐姐也只能幫你做得徹底……出兵的事,如果真的沒有辦法,那就竭澤而漁吧,對要清理的大族,我來主導,我來列名單,我來清理。”
“……”
到長姐手上傳來的力量,君武也有許沉默,隨後擡頭:“還沒有到這個程度,出兵的事,暫時已經有了一個草案,朝堂部從上到下,開始節食,皇宮的支出,減到之前的三……”
“三?”
君武點了點頭:“朝廷上下,各項開支,發大家共時艱,儘可能的削減到先前的七,上下員俸祿減半,李先生會配合發輿論。武備學堂的學員,只要是完了半年以上學業的,去到前線,配合背嵬軍士兵,對南下難民進行妥當的就地安置。要求這些學員、跟士兵、跟難民……同吃同住。然後跟所有人宣揚,我們的軍隊,上報天子,下拯黎民……這下拯黎民,就是尊王攘夷接下來的核心。”
周佩張了張:“這是……左家人的想法?做得到嗎?”
“不容易做到,但左文軒說了,在西南最困難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乾的,老師他們……跟士兵吃一樣的東西,每天只吃一頓……接下來,我也會這樣做。”
“……”周佩想了一陣,“真削了員的俸祿,他們會從其他地方撈的……”
“殺,由先生主持、由左家人、武備學堂骨幹做執法隊,每天查、每天殺,宣揚出去……”
周佩聽到這裡,瞇了瞇眼睛:“後頭這些……誰跟你建議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君武笑了笑,“左文軒做了前頭的建議,沒敢說後頭的,我自己想的。”
周佩這才放鬆下來:“也就是說,你選擇先不殺大族,卻去跟朝廷裡當的決裂?君武,這些都是你的手下……”
“若沒有後方的嚴刑峻法,當兵的在前頭省,當的在後頭刨,整個事也是做不好的……”
“這件事本就艱難,你想要朝廷裡的員清廉如水,你又要跟一些人決裂、離心離德……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但這個順序,你要想一想……”
“……嗯。”君武點頭,“其實先生也提到了這點,我也在斟酌。”
“但是也好。”周佩嘆了口氣,“如此一來,至就有兩個辦法了……”
由於院子建的位置講究,夜裡的此時也有著些許的涼,姐弟倆說了激烈的事,此時終於也就安靜地坐著了。聊起一些閒話,君武說起自己昨晚在皇城一角看見的事,道長公主府有刺客殺進來,是怎麼回事。
周佩只是搖頭,那應當是舟海與左文軒做的局,那兩個人今天待在外頭忙得焦頭爛額,自己醒來後也忙碌了一陣召集錢糧的事,至今還沒有心管。
“要趙小松過來問嗎?”周佩道。
“別了。”君武搖頭,“還是我們姐弟倆待一待吧,倘若有刺客過來,我保護你啊。”
周佩笑:“你那武藝……”
“別小看我,我上過戰場的啊……而且姐姐你也不想想,我們是誰的弟子,江湖上不人說,老師是武林宗師,是天下第一人呢……唉,可惜老師當年沒有正經教我他的那個什麼番天印,就只說過幾句鍛鍊的話……”
“他那是假的。”
“老師當年藏得真好……”君武不聽,過得片刻,“姐姐,你這些年,說到老師就生氣,說到老師就生氣,可我跟人說起老師,總的覺得高興……你對他到底是個什麼想法啊?爲什麼生氣啊?”
“……”
“那我當了皇帝,歷的事、見的人多了,有一些心得。”君武握著的手,將的掌心攤開,“姐姐,想起老師,你是不是覺得委屈啊?”
那手掌微微的了一下,但終於停住,周佩的目著君武,君武也溫和地著。他在想象著姐姐在那次進京途中與老師發生的故事,的目則流轉得有些空白。回憶的遠有對完的憧憬,與溫的、告別的仕禮節……
也就在這小小的對視間,距離這裡不遠的院落間,有人呼喊。
一陣,陡然間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