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毓點頭，卻只顧著捧著豌豆黃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咬，舍不得停下來說話。

 春芽便道：“奴婢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云毓一邊靜靜歡喜地咬著豌豆黃兒，一邊抬眸，目明澈地著。

 ——等著說，卻又不催。

 春芽心底止不住地熨帖。

 緩緩道：“那日在佟夫人那邊遇見三爺，聽見三爺跟佟夫人提起什麼‘碭山’，什麼‘銀子’。”

 云毓終于停下啃咬，幽幽抬眉。

 春芽：“聽三爺的意思，仿佛是碭山有土匪劫了那筆銀子。府拖了三年不管，結果三爺給要回來了。”

 “奴婢現在回想起來忍不住好奇，怎麼府都剿滅不了的悍匪，三爺竟然有本事剿滅？”

 偏首看云毓：“三爺不是個商人麼，難不鋪子里的伙計們竟都這樣厲害？”

 云毓吃完一塊豌豆黃兒，仔細地將掉落在僧上的碎渣都用指尖拈起，孩子氣地全都放進里。

 細細嚼完，咽下去了，才抬眸看著春芽。

 “咱們平侯府是武侯。府里有自己的家丁，軍營里也有早年的部曲。”

 春芽沒聽明白：“部曲？”

 云毓：“相當于咱們家的私兵。為朝廷打仗，但契都是咱們家的，份上都是咱們的家奴。”

 春芽張了張：“厲害！”

 說完卻一下一下瞟著云毓：“原來三爺也可以任意調府中的家丁和私兵呀？奴婢還以為，這調的權力，只在家主一人手中呢。”

 .

 春芽做的一碟子碼了三層的豌豆黃兒，云毓竟都吃了。

 春芽怕他吃多了漲肚，趕忙預備熱茶。

 春芽在小茶房剛歸置好，盧巧玉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春芽！”

 上前急切握住春芽的手：“我在回京的路上才聽說，阮妹妹又欺負你了。”

 “我陪姑母這次去五臺山還愿，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若是我在府中，好歹還能幫你擋一擋。”

 大夫人為了給大公子云宥祈福，每年都去五臺山還愿，給大佛重塑金。一個月前正逢佛誕，大夫人便連帶著給老侯爺超度，這便帶了盧巧玉和云宥一起出了這趟遠門。

 春芽見禮：“大夫人和盧姑娘這一去是拜佛，想必有神佛保佑，途中一切全都平安順遂。”

 盧巧玉拍著春芽的手：“還好。”

 又道：“我們這次還特地去拜見了晉王妃。晉王妃說不日就將進京，到時候還會回來省親呢！”

 見春芽有些迷糊，盧巧玉笑著解釋：“晉王妃就是咱們侯府的姑太太，也就是老侯爺的親妹妹、家主的親姑母！”

 春芽沒見過這位晉王妃，對晉王妃省親的事便也沒什麼熱衷。

 只是留意了盧巧玉的態度。

 對于晉王妃進京，盧巧玉仿佛十分高興和期待。

 .

 次日，還沒等云晏來“明鏡臺”找云毓算賬，云毓倒是先人請云晏過來敘話。

 原本春芽應當伺候茶水，云毓卻也懼怕云晏，便不必進來伺候。將茶水給綠痕就是。

 可春芽哪里能放下心，還是躲到后墻的廊檐下，從撐開的后窗悄悄打量著廳的靜。

 云晏這幾日去巡查鋪子，也是昨晚才剛回來。

 今日的他穿一碧的長衫，金冠束發，指上的扳指卻換了個玉的。

 這一配下來，越發他顯得風流不羈。

 他進門不等云毓賜座，自己就揀了個座兒，慵懶地斜靠著坐下。

 “二哥原來比我還急，知道我必定找上門來，二哥便先主先找我來說個清楚？”

 “看在二哥這般的份兒上，我便也好說好商量：我這次不記二哥的賬，我也不跟福嬤嬤老人家計較。我就還跟那個賤婢算賬就是！”

 春芽的心便一沉。當然知道，他說的是。

 云晏長眉輕挑，眼角桀驁地上揚：“那日挨了多下，你就簡單加個雙倍，打在那個賤婢的手上、臉上，弟弟我今兒就不再提別的。”

 云毓清冷抬眸住云晏：“我今日你過來，為的不是這件小事。”

 云晏撥了撥自己的耳朵：“小事？”

 “你那麼打，你竟做‘小事’？！”

 云毓目淡然，平靜地繼續說：“碭山縣送公函進京，說謝我平侯府調派家丁和部曲，助碭山縣剿滅悍匪。”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云毓淡然的眼底驀然閃過一縷，如薄刃一般從云晏臉上劃過。

 云晏倒不在乎：“那又怎樣？”

 “咱們家行商，當然要用自己的家丁和部曲押運貨。途中遭遇山匪，自然要抄家伙上！就算朝廷問下來，這也是合合理。”

 云毓疏離地抬眸：“押運貨、抵抗山匪，或許無可厚非。可是朝廷哪條政令允許王侯之家的部曲隨意殺人？那窩山匪百十條人命，上至七十老叟，下至不足十歲的，竟全都喪命在你手上！”

 “依朝廷律例，山匪也要經過碭山縣衙緝捕、審訊之后方能定罪。匪首當死，其余匪徒未必人人都是死罪，更何況還有那老叟和！可你卻將他們一窩全端！”

 云晏冷冷曲起指節，放在上慵懶地咬了下，“敢劫我的道，他們就全該死！”

 云毓皺眉：“先帝登基以來，一直收束王侯之家的部曲私兵。你現在這樣做，便正是撞在了朝廷的槍口上！”

 云晏依舊漫不經心，只歪頭瞟著云毓。

 “碭山縣的奏折是直接送進宮，送進書房給皇上看的。二哥怎麼知道的？誰給二哥的消息？”

 云毓淡淡垂眼，并不接云晏的話茬，只疏離而又不容置疑地說：

 “我已更命三保更換府中調派家丁的對牌，又命軍中更改調遣部曲的狼牙符。”

 “你手中的那一副對牌和狼牙符，已經失效。你可以還給大管家三保；或者，若你自己想留著當個紀念，也隨便你。”

 云晏無聲地笑開，只是那笑一點一點變得冰冷。

 “二哥欺負完了，如今到我頭上了，是麼？”

 “我的對牌和狼牙符，是爹親自給我的！我要行商，北上南下的，手里沒有家丁和部曲，這生意如何做得下去？”

 云毓依舊眸薄涼：“簡單。你若用人，事先稟告我知道，我自然會派人替你安排人手。”

 云晏將手中的茶盅狠狠摔碎在了地上，四崩五裂。

 春芽聽完了廳里的靜，回到自己屋子發了一會兒呆。

 隨后想起人家盧巧玉來看，還帶來了大夫人給的平安符，還沒去給大夫人磕頭謝恩。

 向綠痕告了假，自己從“明鏡臺”后面的小門轉出來。

 為的就是避免遇上云晏。

 結果剛出小門，手腕便被一把攥住。

 子被推后退，脊背猛地撞在了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