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室去了極輕的腳步聲。

    小西施果然已經睡著了，子蜷一團，兩隻手捂住小腹，冷白的鼻尖沁出微微的汗。

    他手在白皙的耳廓了一下，皺的眉頭才稍稍放鬆，然後便聽見喃喃說了一句：“世子……”

    男人微涼的指尖一頓，半晌未，確定沒有醒後，角才挑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還算識趣，能夢見他。

    隻是……

    從前不覺得，今夜燭火搖曳下細看，崔簡總覺得這張側有點眼，像是很久以前就在哪裏見過一樣……

    但又實在想不起來。

    恰在此時，夏侯忠的厚嗓音從外麵了進來——

    “世子？”

    聞聲，床上的人皺了皺眉，將醒未醒之時，睫抖了兩下，很快又恢複平靜。

    崔簡眉頭都不抬，闊步走到屋外，見夏侯正站在廊下等他，低聲音嗬斥道：“你聲音那麽大做什麽？”

    “怎麽了？說。”

    夏侯忠一下子噎住，呼之出的話竟然哽在了嚨裏。

    他的聲音不是一直這樣嗎？

    不過很快，他就匆忙開口道：“下房傳話上來，說方管事不行了……”

    崔簡沉下臉，“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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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下，主仆二人戴月而行。

    很快就到了東院。

    聽見廊下窸窣的腳步聲，藍沁忙抬起帕子哭哭啼啼地噎。

    須臾，待人步，乜眼拿餘去瞟那人漸漸清晰的下頜線，又迅速將頭耷拉下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這老家夥大限之日來得太是時候，方才一番哭訴，果然說了這將死之人，他終於鬆口，願意在世子麵前幫要一個名分了。

    這會子滿懷希冀，更忍不住去瞧崔簡。

    男人高的鼻梁在昏暗的燭火下，仿佛鍍上了一層金，緩帶輕裘，一子清風朗月的貴氣，直照得人心裏發。

    “方叔。”

    崔家走到床邊站定，冷眸一定，瞧向青灰床帳枯槁的老者，輕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一段時日不見，方叔竟已灰敗了此般。

    最初，他接不了自己的份，起了輕生的念頭，想著再死一次興許能換回來，結果那次……反倒害死了方叔的兒子，這件事，他心裏一直很過意不去。

    方管事緩緩睜開眼，從帳簾微昏的燭下看到崔簡，渾濁的雙目中出一星亮，他極力嗬出一口氣，發出不太清晰的聲音。

    “世子。”

    說著，強要抓著帳子起。

    “不必起來了，方叔。”

    方管事劇烈的咳嗽了兩聲，“主仆之禮不可廢。老奴就是死，爺不敢忘國公府對老奴的恩德……當初若不是國公和夫人大發善心，給了老奴一口飯吃，老奴就死街頭了……”

    十數年前，他典賣了妻子才得到上京的盤纏，帶著兒子來京中治病，結果才到京城，盤纏就被人騙了個金。

    眼見繈褓中的子病加重，自己卻落得個宿街頭的下場，他才覺到什麽是窮途末路。

    麻繩偏挑細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那年還是個臘月，京中漫天大雪，他抱著孩子，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又又凍，最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倒下的。

    醒來的時候，卻已經躺在暖炕上，屋燒著炭火，暖洋洋的，桌上還有專門做給他的熱湯熱飯。

    給他吃食的人告訴他，這裏是安國公府。

    國公爺和國公夫人行車途中，遇見他躺在大雪之中，懷裏還抱個孩子，這才把他救了回來。

    不僅如此，國公爺還請了郎中給虎子看病，各種不吝給他用了各種名貴的藥材，虎子的病這才好轉。

    他知道，國公夫婦的恩他還不完，一輩子也還不完。

    至於虎子那孩子，他的命本來就是崔家給的，能一命換一命，救回世子，是他的功德，是他該報的恩。

    日子漸漸寬裕後，他就托人去打探自己妻子的下落，得知輾轉被賣給了一個屠夫做續弦，還生了一個兒。

    隻可惜，那個男人對不怎麽好，朝打夕罵，沒兩年就把折磨死了。

    留了個兒，還被兄嫂給賣了。

    那年，世子從南方回來，車隊後跟了一個小丫頭，跪在竹塢門口，非要賣為奴。

    也不知道著腳走了多遠，腳底板磨得滿是泡，一跪又是一整天，沒夜就暈了過去。

    世子是從來不管這些閑事的，他卻了惻之心。

    興許也是想到了月娘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便差人把給抬了進來。

    待人醒後，他仔細問了的家世籍貫，才知道原來就是月娘後來生的那個孩子。

    被兄嫂賣後，又從人販子手中逃了出來，遇上了世子。

    這可不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嗎？

    上天有意把月娘的孩子帶到他邊，就是想讓他好好照顧。

    雖是月娘再嫁所生，但月娘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對不起月娘，不能再對不起的骨。

    隻是這些年，他多多也看出來了，這孩子，並沒有真心把他當義父。

    所求無非“富貴”二字，為了這個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要廉恥……

    這一點，一點也不像月娘。

    做公府家奴也有些年頭了，他最清楚，富貴浮華背後，有多謀詭計。

    這波詭雲譎的京城，連太子都能人害死，更何況他們這些小人。

    不明白，所求之事，實在是妄想，放著好好的大道不走，卻非要走那獨木難支的小橋。

    他要是真的為了開口求世子，才是害。

    是以，方管事抿了抿幹裂的，撐著最後一口氣對崔簡道：“世子，老奴死之前，別無所求，唯一牽掛的，便是這個義……”

    他出皮包骨頭的食指，虛虛指向床側那個有些模糊的影。

    和年輕時候的月娘真的很像啊……

    崔簡垂眸，纖長的眼睫在橘黃燈火下更顯濃，一片影投在眼底，將他的緒盡數吸籠，如此一副神態，宛如金所塑的神像，令人窒息。

    藍沁漲紅了臉，急不可耐地等著方管事繼續往下說。

    仿佛離那個人邊的位置隻有半步之遙了。

    知道，世子垂眸不語的樣子，便是心了，這個時候隻要義父開口，他顧念將死之人，一定會應下的，一定會的……

    枯竭的聲音滯渾濁，但勉強還能聽清，“希世子允許熱孝出嫁，那戶人家便是老奴之前與您說好的、韓家。”

    說完，方管事似泄了最後一口氣，麵前終於袒出輕鬆的神。

    “義父？”

    荒神之際，藍沁臉上才浮現起的一笑容頓時垮塌下來。

    沒聽錯吧？

    他明明答應好的，為什麽又變卦了？

    崔簡繃的眉眼卻驟然一鬆，答應得極快道：“好。”

    卻不料一個“好”字才口，就被藍沁一句“我不嫁”給蓋了過去。

    像是了驚的野貓一般，猛地撲到了方管家的床前，搖晃著那把幾乎已經散架的肩頸，“你答應過我的事呢？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你對不起我娘就算了，你還騙我，你就是個無能的廢，廢！”

    幾聲急促的“嗬”聲自久病之人的間發出，他驀地瞪圓了雙眼，再無反應。

    崔簡快速朝夏侯忠使了一個眼。

    接著藍沁後高大的影一閃，迅疾地摁住了，將其拖拽到一邊。

    崔簡眉頭蹙，連個厭惡的眼神都懶得掃過去，隻是俯去探床上老者的鼻息。

    半晌，他收回手，幫死者覆上了雙目。

    “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