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暗得早,明月高掛,風雪不停。
偌大輝煌的宮城被雪幕籠罩,仿佛一隻沉睡的石矗立在茫茫夜中。
一夜,天也越發冷。仁壽宮中,宮拿起銅鉗往火爐裏添了幾塊木炭,焦炭相撞,火星濺起又熄滅,仿佛黑夜裏忽閃又滅的星子。
撥了撥爐子裏燒得紅的炭火,聽見門口“咯吱”一聲,被背後襲來的冷風激了起了個寒噤。
轉頭看去,見林琬穿著一襲不抵寒氣的薄站在門口,正過皎皎月看向武英殿的方位。
宮扔下銅鉗,忙拿起榻上的狐白裘披在林琬上:“夜深天寒,太後切勿涼。”
林琬攏了攏頸邊的狐,些許擔憂道:“不是已經派人去武英殿請過一回,怎麽還不見皇上回來?覓兒方才還在問哥哥何時回來同歇息呢。”
宮捂了捂不消片刻便凍得發涼的手,拿過一隻剛灌上熱炭的袖爐給,勸道:“太後莫急,娘已經去哄公主了。楚王有分寸,想來待會兒會將皇上安全送回來的。”
宮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林琬反倒更焦心。
白日裏朱熙分明答應過今日會早些讓朱昱回來休息,可眼下都快至戌時了,卻還不放人回來,莫不是要扣著皇上在武英殿留夜嗎?
一日比一日留得晚,哪裏見他有什麽分寸。
林琬放心不下,道:“將傘取來,去武英殿。”
宮道長闊,冰冷的夜風裹挾著細雪湧過畔,縷縷的涼意仿佛要鑽進人的骨頭裏。
武英殿還燃著燈燭,殿外軍持刀值守,林琬往四周看了一眼,裏裏外外,全是朱熙的人,連個通報的小太監都不見。
不過給天子授個課,陣仗卻像是要篡逆。
林琬覺得這場麵異樣,又疑隻是自己多心。想了想,對宮道:“在門外等我。”
武英殿乃帝王理事之所,尋常人不可擅,宮未多想,點頭應道:“是。”
林琬走到門口,看了眼門口持刀立得筆直的軍。不知他名姓,但這張臉卻認得,此人常伴朱熙左右,乃是他心腹。
林琬這雙眼生得妙,無論看誰都多,神淺淡,那人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避開視線,恭敬道:“太後聖安。”
林琬微微頷首,推門進了殿。
進殿後,林琬發現殿中的燈火倒不比殿外明亮,牆邊的燈樹上零零散散亮著幾粒燈火,四一片昏暗,哪哪都難看清。
“嘎吱”一聲,殿門在後關上,林琬回頭看了一眼,微微蹙了下眉。
殿安靜得出奇,就連伺候的宮也不見一個。
林琬朝裏走了幾步,這才看見背對著坐在椅中的朱熙。
他還是穿著白日那紅袞龍袍,靠在快要熄滅的火爐邊,像是在取暖,又像是在看爐中的火徐徐燃盡。
在他右側,窗戶大開,冷風正不斷湧殿中。窗外明月映著雪,皎潔月落在朱熙上,無端顯出半抹淒涼。
林琬沒說話,皺眉走過去,將窗戶關上了。
窗戶合上,發出一聲悶響,殿中安靜坐著的人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林琬回過頭,就見朱熙正微微仰頭看著。
幽微火照在他稍顯蒼白的麵上,他緩緩道:“火都要燃盡了,兒臣還以為母後今夜不來了。”
這話聽著有幾分難言的曖昧,林琬沒有回答,往空的四周看了看,問道:“皇上呢?”
朱熙指了指通往偏殿的門:“困了,一早便睡了。”
說是做賊心虛也好,與他獨自在一說話,林琬總有些不自在。
站在窗邊未走近,問道:“既然困了,為何不將他送回仁壽宮歇息?”
朱熙畔掛著笑,一雙眼灼灼地盯著,反問道:“兒臣若將皇上送回去,母後今夜還會來嗎?”
林琬一怔,隨後不自然地別過眼:“……你知自己在說什麽嗎?”
“母後為何這麽問,難不我看著像是吃醉了酒……咳咳……”
朱熙話沒說完,中突然泛起難忍的意,他擰眉急咳了幾聲,氣還沒順,麵前突然出現一隻紅袖爐。
那紅袖爐躺在林琬白淨漂亮的掌心中,襯得如白玉。
“拿著。”林琬道。
似叮囑又似埋怨:“既然子孱弱,便不要深夜在這窗邊吹冷風。”
朱熙聽念叨,邊笑意更深。他看著,緩緩出手,但卻沒拿手上的袖爐,而是五指一握,抓住了的手腕。
林琬手指一,下意識看向了朱昱睡著的偏殿門口,道:“鬆開。”
朱熙沒聽,甚至用力將的手又握了幾分:“若兒臣不鬆呢?”
他說著,將人往自己前一帶,扯得林琬子一晃,竟直接側跌坐在了他上。
椅猛地往後滾了幾寸,又被他一隻手握著子生生止住。
林琬急急要從他上起來,卻被他一把錮住了腰。
他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下水救他的人,越纏越,半點不肯鬆。
任林琬脾氣再好也該惱了,手推他,低了聲音斥道:“朱熙!”
朱熙像是聽不出語氣裏的怒意,他低頭用自己冰冷的臉頰親昵地去蹭:“母後喊錯了,該王爺。”
在林琬宮前,算上詩會初遇,朱熙其實攏共隻見過兩麵。
第二次遇見是在七夕佳節,未出閣的兒難得能正大明走出深宅府門逛夜市的日子。
那夜滿城煙火長燃,將這一方闊無邊際的黑夜照如璀璨白晝。
歌唱曲,武夫賣藝,小販此起彼伏地敲鼓吆喝,街頭巷尾熱鬧非凡。
朱熙戴著麵,獨自一人坐在湖畔著湖中一艘歌舞不絕的瑰麗花船。就是在這時,他遇到了與侍來遊夜湖的林琬。
湖畔停了三兩隻小船,隻裝得下四五人,專供人遊湖。林琬來得不巧,最後一艘船剛被人包下,隻能和侍在岸邊等一會兒。
朱熙在詩會上沒見過的容貌,認出靠的是腕上那對悉的金玉鐲。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目,林琬偏頭看向了他。
手執一把閑雲團扇,遮住小半張臉,隻出了一雙明的狐貍眼。而朱熙帶著半張狐貍麵,兩人都未臉。
四目忽然相對,氣氛有些尷尬。最後還是林琬率先開了口,聲如鶯鳴:“小公子一人來遊湖嗎?”
朱熙“嗯”了一聲,麵不改地撒謊道:“與朋友走散了。”
而事實上,保護他的侍衛就喬裝匿在附近的人群之中,而不遠樂曲流淌的花船上,他的人正與朱銘派來的殺手在浴廝殺,四麵八方是他的人。
林琬彼時年紀小,沒想過麵前看似溫和的年會說謊騙。
左右看了一圈,見他瘸了又孤一人,覺得他那些個朋友太不靠譜,竟將雙有疾的他獨自扔在這危險的湖邊。
若他不小心掉進湖裏,怕是爬都爬不起來。
林琬心生憐憫,問道:“小公子家住何,不如我差人送你回去。”
朱熙在這兒坐了快一柱香也沒個人上來搭話,突然聽見林琬要幫他,一時覺得有趣。
他說不上自己當時存了什麽心思,低聲道了句:“不必,我朋友應當很快就回來了。”
這話隨便誰說出口都算尋常,偏偏朱熙是個殘廢,是以聽著多有些自我安的意味,這點他自己很清楚。
果然,林琬聽罷蹙起眉頭,思索著道:“既如此,那我同我的侍陪小公子等一等吧。”
朱熙淺淺勾起角:“多謝姑娘。”
林琬雖是好心,但也有些擔憂被旁人看見自己與一名男子待在一。
朱熙看出的顧慮,抬手解下臉上的麵,出了如畫的眉目。
他將麵遞給:“姑娘若不自在,戴上我的麵吧。”
林琬側目看向他,目落在他俊逸溫和的眉眼時,稍稍愣了下神。湖畔掛著的燈籠照下來,的耳廓浮現起了一抹薄紅。
道了聲謝,著狐貍耳朵,從朱熙手中接過了麵。
朱熙坐在椅之上,看著形矮些,林琬以為他年紀比自己小上幾歲,可此時一看,不免心中惱:哪裏是小公子,瞧著明明與差不多的年紀。
但那一夜,於心不忍的林琬,還是站在人來人往的湖畔旁陪著他一個來路不明的瘸子生生等了半個時辰,等來他的“朋友”,才與侍離開。
朱熙回宮之後,暗中差人往林家贈過一份謝禮:一把上好的古琴。
後來他又化了別名與林琬來往過幾封書信,說不準是什麽時候開始,漸漸了心。
彼時林琬還不知朱熙的份,但朱熙卻已經存了要娶的念頭。
隻是天不遂人願,此後再一見麵,已宮了他父皇的妃子。
後來在宮中相見,林琬才知道,那與通信的小公子不是什麽別家的爺,而是當今尊貴無雙的二皇子。
武英殿。
門外風雪相爭,殿爐裏的火也快熄了,殿裏暖氣散去,冷得凍人,和外邊沒什麽區別。
朱熙雖殘了,但一雙手仍有年男子該有的力氣。
結實修長的手臂強行抱著林琬,掙不了。且掙紮得越厲害,朱熙將摟得越,幾乎是將牢牢在了他上。
平日兩人相見,他從來是坐在椅上仰,溫文爾雅沒有攻擊,似乎天生矮一截。無論說什麽他都溫順應下,恭恭敬敬喚母後,恪盡兒臣的本分,好像已經熄了對的心思。
可林琬這時被他不顧禮法尊卑地抱著才知道,他哪裏是斷了念想,分明是藏得更深罷了。
冰涼的上臉頰,朱熙輕輕地吻著。
林琬一驚,偏頭躲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朱熙笑了一聲,毫不掩飾道:“兒臣當然知道,作犯上,悖逆綱常。”
他見林琬發髻都散了,抬手拂過的鬢角,看著低聲問:“母後要治兒臣的罪嗎?”
朱熙不知坐在這兒吹了多久的風,冰如冷石,就連吐息都帶著冰涼的寒氣。
林琬被他上的寒意凍了個激靈,驀然回想起了四年前那個同樣風雪加的冬日,自己是如何糊裏糊塗同他在這張椅上歡好。
握了握發的手,強裝鎮定道:“已經做錯過一回,楚王難道還想錯第二回嗎?”
這話令朱熙收斂了幾分,林琬以為他有所顧慮,沒想他思索良久,卻看著的眼睛認真問了一句:“母後想同兒臣錯第二回嗎?”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林琬不知道朱熙怎麽能如此坦然地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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