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此時已快到隘口。馬匹就在前方等待著他。他被發自頭頂的這突如其來卻又猶如泰山頂般的巨響所震撼，一時之間，仰頭驚，竟忘了反應。

    “殿下當心！”

    是他邊衛茵娘那驚恐的呼喚之聲驚醒了他。

    “保護殿下！”

    此時李猛縱撲來，推著李延後退閃讓。

    轟的一聲巨響，伴著慘烈的人聲和雜的馬嘶之聲，巨石朝著幾個來不及逃走的人當頭下，隨即重重地砸在了在穀底。

    猶如地山搖一般，伴著一片飛揚得足有丈高的煙塵，附近那些僥幸沒被砸中的人亦被震得紛紛跌坐在地。

    待塵霧漸散，隻見前方出口已被巨石和無數折斷雜木堵死，更多的石塊還在不停地從一側的巖壁上滾落，越堆越高。一人下半被在了巨石之下，他的眼目和耳鼻不停地往外湧著，張開的裏，緩緩地朝外吐著一段段的看起來像是腸子的模糊的東西，他人卻還沒有死，一隻手還在微微地抓著地，雙眼看著自己的同伴，無聲地發著求助的信號。

    然而他邊的同伴早都自顧不暇了。七八人又被相繼滾落的小一些的巖石砸中。輕者頭破流，重者斷筋傷骨。

    李猛被滾下的一塊石砸中手臂，被迫撒開了李延。當他恢複過來之時，不顧自己的傷臂，從地上一躍而起，到尋找李延。

    “殿下！殿下！你在哪裏！”

    伴著一道抑的痛楚|之聲，他看到李延的一條被一塊至幾十斤的石塊住，上已經鮮淋漓。李猛大變，立刻衝上，推開石塊，隨即召來附近幾名安然無恙的親信，一道將李延送上馬背：“殿下隨我走！還有一條路，從澤地邊出去！”

    此路繞道，相對較遠，且需經過一片沼澤。

    然而，就算危機四伏，也值得冒險，無論如何，也比困在這裏作困之鬥要好。

    “帶上！”李延麵發白，卻依舊咬牙下令。

    衛茵娘方才逃過了一劫，此刻正雙手抱住自己，瑟在穀底的側，以躲避頭頂還在不停落的大小碎石。

    一直留在長安，卻也不再和那位曾喚作“阿妹”後來又正式作回聖朝公主的子往來了。即便在大婚，派人送來喜糕之時，亦是閉門不納。

    的阿妹冰雪聰明，應是察到了的心願，從那之後，便再不曾打擾了。

    這衛茵娘極是激。

    可以和那個名絮雨的“阿妹”敘舊，便好似什麽都不曾發生過，們一個是當年的衛家阿姐，一個仍是王府裏的小郡主。然而，又無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便好似也抹不去記憶裏的家，而對複仇快的期待，又做不到如昔日人那般刻骨。

    失了來，也不知自己的歸路。這，或許就是最大的悲哀。

    除去那座悉的小樓，不知自己還能去往哪裏。

    本以為，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將會如此一直延續之下，直到不久之前，銷聲匿跡了的李延再次派人聯絡到，隨後，就在數日之前，也不知他用了何種關係，將悄然接出了長安。

    李延說，他的大事即將就，他要暫時先離開長安，所以將也一並帶走，以彌補他從前對的虧欠。

    他要讓親眼看到他的登頂，和他共榮耀。

    在聽到李延和講述這些之時，的心是平靜的，毫無波瀾。

    或是因時的遭遇，已不相信自己的人生將會再有任何的明，更何況這些所謂的“榮耀”。活著，不過就是因為簡單的不曾死去而已。也完全不信他描述的那些聽起來鮮而輝煌的將來。即便他信誓旦旦，再三地向強調，他已經擁有了極大的力量。

    然而，盡管如此，最後還是沒有破他。平靜地麵含微笑地聽他盡地向自己講述。隻是因為，在他和說這些的時候，在他的眼裏看到了已許久都不曾再有的彩。

    不忍心拒絕，掃他的興，他再次陷如從前那般看不見希的痛苦之中。

    曾經，他藏在平靜表麵之後的那些抑的痛苦，世上沒有人比更清楚，更能同了。

    所以最後，帶著幾分渾噩，還是被時代的那個心上之人帶了出來，來到了這裏。

    照他的說法，他將在這裏見一個人，等見完麵，他便帶離開長安，去往新的地方。那裏，是他們將來那一切的開始之地。

    並不曾想到，最後會是如此局麵。

    李猛回頭看了眼衛茵娘，遲疑了下。

    “去！我的命令你敢不從？”李延胡撕下一片角，自己紮了下傷，又厲聲喝道。

    李猛一頓，咬牙，還是遵從上命，回奔來，將衛茵娘背起，避著頭頂石雨，飛快將送到了李延的邊。

    李延將一把拉上馬背，帶著同騎，沿著崖壁下的崎嶇之地轉向而去。

    他的坐騎是匹健馬，馱他和衛茵娘兩人，影響不大。路雖難走，所幸終於還是將後追兵甩開，進了一片寧靜的穀地。

    “殿下當心看路！走這邊！”

    李延循著前方李猛的引路，避開了一片布滿雜草的沼澤。就在他稍稍得以息，催馬走過一株榕樹，加速前行之時，突然，下微微一沉，低頭，發現坐騎的一隻後馬蹄沒了地麵。

    這是一塊看起來極是普通的布了些碎石的荒地。

    就在他意識到不對，想驅馬迅速逃離之時，已是遲了，距榕樹幹不過數尺的這片地麵微微湧，馬蹄下沉。

    他的坐騎開始掙紮，試圖站穩，然而越是如此，下陷速度越快。

    在他幾個呼吸之間，馬的兩隻後便陷到了脛膝之。

    坐他前的衛茵娘無法保持平衡，驚一聲，人跟著跌下馬背，足膝也登時消失不見。

    李猛和跟上來的幾名隨從大驚失，迅速來到榕樹下，幾人試探步足，慢慢靠來。

    “殿下不要！”

    李猛下外，拿著一頭，將另頭朝著李延拋去。

    “快抓住！趁著還沒陷進去，我們拉你出來！”

    李延此時人還坐在馬背上。他隻雙足陷泥地。他一手接住拋向自己的裳，攥住，接著，另手向落下馬的衛茵娘，想將也一並帶出。

    “來不及了！他們就要追來了！兩個人也太重，拉不上來！”

    李延已抓住了衛茵娘的手，試了試，發現果然無法將如此帶出。隨著發力，非但無用，反而自己跟隨下的馬匹又沉了幾分下去。

    “請殿下為自己、為大業考慮！”李猛大吼。

    李延眼眶登時發紅。他扭過頭，看著衛茵娘。

    “殿下，不必管我了。”

    衛茵娘大以下的已是陷泥沼。看著李延向自己的雙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平靜，邊甚至帶著一抹淡淡笑意。

    “你自己去吧。”

    隨話音落下，將自己的手從李延的掌心裏了出來。

    接著， 李延被岸上幾人發力猛地拽了上去， 最後隻留兩隻足靴在了泥潭之中。

    李延被人扶起，幾乎是抱持著，跌跌撞撞地朝前而去，終於，上了另匹馬的馬背。

    “茵娘——對不起——”

    “我會為你複仇的……”

    他轉脖頸，然後那頭隻回到了一半，便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再無法繼續。最後他慢慢垂首下去，抖著聲，幾乎是哽咽著，道出了這一聲。霎時他眼若滴，卻又被李猛等人催著，仿佛一失了生命的木偶，被地繼續前行而去。

    他的後，衛茵娘早已閉上了眼。

    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最後一刻，很奇怪，沒有半點恐懼。的腦海裏掠過了曾經的家人，在教坊和館的片段，最後，也不知為何，眼前又浮現出了昔年那一個總喜歡跟在和李延後的小孩。

    “……在我的心裏，我還是希能有一天，你能再帶我去吃胡麻餅，剛出爐的，你再叮囑那娘子，給我多撒些胡麻……”

    衛茵娘的耳邊似再次響起最後一次見麵之時，說的那一句話。

    抑製不住眼眶發熱，流下了眼淚。

    忽然就在這時，一條繩索從空中飛來，掉落，將還在泥地上的半截套住，接著，到肩臂一，人被箍住。

    吃驚地睜眼，竟看見裴蕭元出現在了麵前。

    他停在榕樹下，扔來一套索，待救。

    驚呆了。

    怎不知，他便是李延今日原本冒險要見之人。

    而李延，也是他要捉拿之人。

    然而此刻……

    “裴郎君，你去做你的事。你無須管我！和你無關！”

    何德何能，敢如此救助。待反應過來，掙紮著待出繩索。

    裴蕭元方才在達目的後，並未設法再回到對麵，而是將繩索牢係在附近的一叢藤之上，隨後放下，緣索一路順著崖壁縱躍而下，直接從對麵的迅速下到了穀底。

    在陳紹等人尚未抵達時，他便第一個奪來一匹在混中驚的馬，越過那些倒地|之人，朝李延離去的方向追來，直到看到這一幕。

    他微微皺眉：“你勿！我拉你上來！”

    “倘若公主知道我不救你，必會怨怪於我！”

    衛茵娘眼睫抖了一下，麵容變得蒼白了起來。

    不再掙紮，慢慢垂下雙臂，任由裴蕭元將自己一寸寸地從泥地裏緩緩拉出，最後拖上了岸。

    這時，落在後的陳紹等人方匆匆趕到。裴蕭元吩咐人照管，自己繼續帶人上路去追。然而此時已是錯失機會。當一行人循著前方李延逃的蹤跡，終於追出穀地，轉到一道廣袤的崗地前時，李延和邊剩下那幾人的騎影已在遠遠前方。

    接著，影翻下山崗，徹底消失在了地平線下。

    大風獵獵。

    “裴蕭元！等著吧！真正的大戲，才開始上演！”

    李延那隨風送來的充滿恨意的約之聲尚未形，又被大風迅速吹散，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曠野和山林之中。

    絮雨趕到，命人將衛茵娘送回去。

    裴蕭元獨自停在一道山塬之上，麵北而立。

    大風吹來，鼓著他染滿了汙和煙灰的袍，他的背影卻是一不，宛若一尊塑像。

    青頭一麵吹哨收著還在空中飛翔的白頭青隼，一麵亦步亦趨地跟在絮雨後，唉聲歎氣：“差一點！就差一點！太可惜了！這大功勞便沒了……”

    “住口！”絮雨輕叱一句。

    青頭看了眼前方主人的背影，閉了口。

    絮雨走到他的後，尚未開口，便見他緩緩轉，低聲道：“是我無能，出了這麽多人，最後卻沒能抓到李延。”

    “請公主恕罪。”

    “沒關係。”絮雨看著他神抑鬱的一張臉。

    “我早就說過，謀事在人，事在天。怎麽能怪你。你盡力了。這回不便不，還有下次。何況你還救了我的阿姐，我很是激。”

    他聽了，微微牽了牽角，似想對出笑意，然而自己卻是不知，這笑是如何得勉強，看得絮雨心中反而一陣不忍。

    “你也累了，回吧。”聲道。

    他卻沉默了一下，道：“我想一個人再待片刻。公主你先回吧。”

    他說完，似又意識到自己如此應對有些不妥，立刻改口，微笑道：“也好！我先送你回吧。你昨夜沒睡，應當也累極了吧？”

    絮雨的目在他的臉上停頓了片刻，道：“我不累。我忽然想起來，另外還有點事。不如我先走了，你隨意。等你事畢，你再回來便是。我在驛舍等你，無論多久都沒關係。”

    絮雨說完，朝他微微一笑，隨即轉離去。

    忽然這時，隻聽近畔的青頭咦了一聲：“公主！郎君！你們看！那邊有人！好像是……”

    他瞇起眼極力辨認，大一聲：“是阿史那王子！”

    “就是他！難怪青隼方才不聽我話！一個勁地在頭上飛！”

    裴蕭元猛然轉頭，果然，在遠遠的斜對麵，另一道地勢最高的崗頭之上，有個人正坐在馬背之上。日照耀，可見，那人頭戴一頂尖頂帽，穿翻領皮袍，影極是悉，正是承平。

    他應是在此高地之上觀戰，或也曾目睹李延最後是如何逃的，自己卻沒有立刻離開。隻見他振臂，將那青隼召了下來，令它停在自己一臂之上，弄片刻，接著，鬆臂放飛。

    青隼在他頭頂盤旋兩圈，隨即轉向朝著青頭飛了回來，停在了青頭的肩上。

    接著，他調轉馬頭，迅速離去。

    裴蕭元的眼底布滿了雲。

    他忽然打了聲呼哨，召來不遠之外的坐騎，縱躍上馬背，又從附近一名衛兵上摘下刀弓，催馬便追了上去。

    絮雨登上附近一高地，遠眺。

    曠野地裏，承平縱馬在前疾逃，裴蕭元追不舍。雙騎一前一後，捷若流星。忽然，裴蕭元停了馬。

    他摘下了肩負的長弓，搭箭，將弓拉得如若一張圓月，靜靜瞄準前方那一道正在疾馳的背影，許久，直到前騎快要逃出他的一箭之距時，倏然放箭。

    在那一曾放過數之不盡的箭簇的拇指鬆開了勾著的弓弦的剎那間，他清勁麵容上的一側眼皮，控製不住地跳了一下。

    利箭撕破野風，裹著低沉而刺耳的尖嘯之聲，朝著前方靶人追趕而去，深深地釘了那人後心的位置之上。

    承平從馬背上一頭栽下，人摔落在地。他趴著，便如死去。然而片刻之後，卻見他似又緩回來了一口氣，竟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蹣跚著走向前方那匹察覺主人不對而掉頭返還的坐騎。當人馬相遇，他一把攥住馬韁，爬回到了馬背之上，在馬再次開始疾馳之時，他便趴在上麵，一不。

    片刻過後，忽然，他緩緩回頭，盯著後那道凝立著的越變越小的影，任馬將他帶著漸漸遠去，最後，徹底消失在了通往北方的蒼莽野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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