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駙馬饒命!看在往日同朝為,我對駙馬一向恭敬有加的份上,饒了我這條賤命!”
韋居仁開口便是求饒,額砰砰撞地,極盡卑微之能事,更是一邊說話,一邊當場涕流滿麵。
“從前我是不由己,不得已從之。如今柳策業和太子已死,我韋家滿門皆滅,我這賤命對駙馬來說,也不過如同糞土。往後隻求能夠保命,我便心滿意足,求駙馬開恩!這些年我在外麵也暗積了不資財,駙馬若是不棄,我願全部獻上!”
裴蕭元神平淡。
“你我來,就是聽你說這些?”
他起了,轉,邁步便去。
“駙馬留步!”
韋居仁飛撲著爬到他的後。
“另外有個事……”
韋居仁仰頭,對上裴蕭元投來的目,心中顯還是有些猶豫,吞吞吐吐。
裴蕭元便繼續行至門後,此時後傳來一道急促的話聲:“當年北淵之變的實,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先父當日曾經親曆。就是……就是不知駙馬如今是否還想知道了……”
裴蕭元開門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慢慢轉麵。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照實說,不得有半個字的文飾。”
韋居仁高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一些,急忙應是,定了定神,開始講述。
“北淵之戰前夕,老聖人病危,景升太子以拱衛京城為由,急召令尊領兵回京。他此舉目的為何,駙馬想必了然於心,就不用我多說了。當時還是定王的聖人正在趕赴回京的路上,柳策業則去了原州。”
“景升太子當日是為正統,命令又是以老聖人之名所發,令尊自然尊奉。以令尊之威,加上他帶回去的兵馬,倘若不及時加以阻止,定王即便積有聲,邊也跟著人馬,但想要……想要更進一步,恐怕也是有些不易……”
韋居仁一邊暗暗觀察著麵前人的神,一邊續道:“原州距當時令尊的駐地不遠。柳策業奉命去的目的,自是為了應對此事。他原本暗陳思達,想讓陳思達發嘩變,暫奪過軍權。陳思達答應效力定王,然而忌憚令尊之威,他邊又多忠心耿耿的勇猛之人,遲遲不敢手。所剩時日已是無多,柳策業知令尊向來以大義為重,便又謀劃了新的計策,想引敵兵前來,以牽製令尊。”
“然而此計與前計不同。萬一失算,羈不住令尊,又引發邊,後果豈是柳策業一人能夠擔當的。他便連夜派人送信去給聖人,告知新的計策,以求聖人首肯。先父……先父便是當時的送信之人。”
他抬袖,抹了把額前的汗。
“先父在路上追到了聖人。聖人正落腳在返京途中的陳王宅裏。送上信後,先父便等回訊。當時聖人邊聚著諸多隨他此前作戰的謀臣和武將,其中便有如今長公主駙馬盧景虎和軍將軍盧景臣兩兄弟,還有當時便是聖人心腹的韓克讓!先父在外等了些時候,是盧景臣出來,親口傳的聖人之言,命予以執行,還說不惜任何代價,哪怕除掉令尊,也不能他返京!”
裴蕭元的神看去無驚無怖,依舊平淡,便仿佛在聽一件和他無關的事。然而在他眼底,卻暗聚起來一團的影。倘若再靠近些,便能發現,他眼角已是微微發紅。
“這便是當年實。我字字句句,說得全部是真。昔年那曾接待過聖人的陳王,你雖沒見過人,但必定知曉,便是你那永寧宅的前主。可惜他幾年前被殺,否則,你若是不信我的話,可以尋他對質。”
“裴郎君,令尊當年之殤,柳策業固然難逃罪責,你以他為仇敵沒錯,但若不是如今那位聖人授意,如此大事,他自己怎敢擅自做主?至於先父,當年更是為求自保,不得已隨勢罷了,先父對令尊一向都是極其敬重的。”
“當年北淵之變的真正元兇,是當今的這位聖人!柳相還有我韋家,都不過是他驅策的犬馬而已!我們兩家對他忠心不二,多年來,凡事站在最前,替他不知擋了多風雨,了不知多罵名,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會想到有朝一日,他對我等下如此殺手,我兩家這滅門之災……”
韋居仁起初的卑乞驚懼之漸漸消失,說到這裏,不由地聲音哽咽,目憤恨。
“他方上位的乾德初年,舉國,國庫空虛,我韋柳如何盡心輔朝便不說了,就拿前幾年裴郎君你打過的那場西蕃之戰來說,倘若不是柳相和我韋家千方百計為朝廷籌措錢糧,又顧全大局,對王璋之流忍氣吞聲,朝廷一團和氣,上下齊心,那仗怎麽可能打得如此順利?如今事完,良弓藏,走狗烹,他抓著柳家和太子早年的那點子小事不放,步步。我等之所以會有宮之舉,全是迫不得已,為求自保罷了。”
“裴郎君,你年初召京,我便知皇帝是要利用你來對付柳相。如今事,有前車之鑒,他怎可能還會容你?更不用說,你暗殺康王——”
韋居仁意識到說溜了,急忙停住。
然而,這確實又是他心中所想。
康王橫死,非柳策業或是他韋居仁下的手,剩下最有可能的,自然便是裴蕭元了。
他暗窺,覺察裴蕭元神冷木,對殺人一事不顯半分推之意,愈發坐實所想,膽子也更加大了起來。
原本裴蕭元做了駙馬,懼怕他萬一被公主收服,提這些往事,無異於自尋死路。但康王是他下的手,則又是另種說法了。
這也是為何韋居仁想要見他麵的底氣。
他放下心,繼續說:“我隨柳策業多年,他自詡手段過人,老謀深算,曾將王璋和馮貞平打得不得不聯手應對他一人。然而如今我才明白,從前那些所謂權勢,不過隻是從那位聖人的指裏給他的罷了,多全由那聖人定。在真正的大權之前,什麽謀算都是不值一提。到頭來,人人隻是他手中的提線木偶而已。生死榮辱,就在他的一念之間。如今太子自盡,康王也死,這樣的機會,在裴郎君你的麵前了!你難道不想抓住嗎?”
“你來長安忍辱負重,自是為了複仇,我從前則是效主,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柳韋百年大族,如今就算遭遇如此屠戮,在外藩諸鎮當中,仍有好能夠爭取的將領。這次你若肯放過我,我不但能為你召來他們,全部為你所用,將來時機,我更是證人。”
“倘若有需,我必站出,在天下人麵前為裴郎君搖旗吶喊,師出有名,天下歸心!”
在他那仿佛因了已見東山再起而興得扭曲發抖的聲音裏,裴蕭元的麵皮微微搐了一下。
他轉打開門,走了出去。
“裴郎君!裴駙馬!你相信我!我必盡我所能助你,我對你有極大用……”
候在外的陳紹示意兩個在隅角的部下將待跟出的韋居仁再次製住。那聲音戛然而止。
“人如何置?”他跟上前去,著聲詢問。
裴蕭元靴步沉緩,走了幾步,停下,佇立了片刻。
“不留。盡快送到城外,這裏不能久藏。”
他道。
陳紹點頭。無聲地拔出腰刀,推門閃而。柴房裏的昏在門開啟和閉合的短暫間隙裏閃了一下,又迅速地歸於黑暗。
後響起一陣細微的仿若有人雙腳胡踢散幹草所發的窸窸窣窣聲,過後,耳畔再次安靜了下來。
他一個人在這個陋巷的庭院裏悄然繼續又立了片刻,終於,邁步而去。
月落參橫。
他回衙房之時,天近拂曉。颯颯的晨風裏,中還亮著寸許殘燭的燈籠懸在金吾衛衙房那一麵整夜未閉的門前上方,飄搖而晃。
他帶了幾分心不在焉地走向大門,忽然有所覺察,頓步抬起眼。
韓克讓帶著幾人正從門後匆匆出來。他神凝肅,眉峰微皺,看去凝思著,要去往哪裏,忽然看到他,目投來,形也隨之頓住,停了腳步。
裴蕭元迅速斂起漫然遊思,加快步伐。韓克讓此時也邁出了門檻,與他匯在門前的階下。
宮變之後,他便全權接管全城戒嚴和人犯追緝之事。應當已經連著幾夜沒怎麽休息了,黯淡的晨曦,愈發顯出他臉上的倦乏之。
他打量了下裴蕭元,目在裴蕭元那布著一層淡淡的雙眼上停了一停。
裴蕭元雖因尚公主而地位特殊,但就品職而言,仍遠遠低於對麵這個正三品的大將軍,何況本就是對方下屬。他待行禮如儀,韓克讓抬臂阻了,問他昨夜去了哪了,聽到他說先是陪伴公主,隨後出宮參與夜緝,點了點頭:“這幾日宮裏宮外都是夠嗆。你好好陪伴公主最為重要,別的都是其次。”
“隻是韋居仁仍在逃,”他話語一轉,視線再次落到裴蕭元的臉上,看著他,口中繼續說著話。
“判斷他當夜出城逃走的機會不大,或許還躲在城裏。若真如此,西市一帶的可能不小。聽說你和西市裏的無賴有些,想你去發他們找人,或會事倍功半。昨晚找你,就是為了此事。”
裴蕭元應是,說自己安排。
韓克讓點了點頭,收目。
“陛下醒了,我正要宮上報況。你也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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