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一是出於從前和裴冀的，二是聽聞裴家子年英才，因而早早就在崔道嗣的麵前不吝讚賞之辭，今日設宴，對他本就比旁人要高上幾分，此刻孫兒又蒙他相救，有如此的禮遇，也是人之常。待心稍稍平複，他忽然想到畫師，問了一聲，知人已到，便命傳見。

    絮雨就在近畔，上去拜見的堂伯父。

    人活到寧王這個歲數，經曆的事多了，難免更是相信因果天命之說。

    奉命去喚人的宮監早一刻已經到了，回報裴家子似與這畫師相識，特意出來接人於大門外。繼而想到，若非因這畫師到來，裴家子或便不出。他若不出，也就不會遇到李誨遇險出手施救。如此來，這畫師對於孫兒而言，也是個轉運人。

    慶幸之餘，屋及烏，又見這畫師容貌不俗，男子當中見的俊秀，不但如此，去更是一眼麵善，言語便也十分親切，叮囑可緩畫《曲江行樂圖》，今日來了，也可遊玩。

    絮雨道謝。

    寧王吩咐完，再一眼裴家子，暗在心裏點點頭，隨即命人將李誨送去休息，自己也領著人返，繼續方才被打斷的筵席。

    柳策業和王彰惡，這在朝廷是件人盡皆知的事。

    除在朝會外，這二人平常罕有一道麵的場合。但今日因寧王的臉麵，二人一齊到來，皆是座上貴賓。

    柳策業問了寧王一番，說了幾句安王必有後福的話，歸座後，遠遠著裴家子被寧王到邊，將他一一介紹給今日在場的諸多文人名士。

    不止如此，王彰也作長輩之態，與此子言笑晏晏，就差頭背，去親熱得很。

    裴蕭元京後，王彰明裏暗裏都以當日力舉他金吾衛為功，儼然以裴家子伯樂的份自居。相比之下，當日白白做了惡人的柳策業未免顯得尷尬。

    他此刻麵上雖無表顯，然而心中難免到幾分焦躁，借著更的機會，轉到一無人的偏僻。

    太子妃的兄長，散騎常侍韋居仁正在那裏等著。他三十不到的年紀，與太子一樣，平日以人緣好而著稱。

    "太子到底出了何事？筵席將半，為何還不見他人來？"柳策業劈頭便問外甥的行蹤。

    寧王畢竟地位特殊，今日這場筵席，說得上名號的王公貴戚幾乎全數到來了。

    康王李澤更是一早抵達，幾乎寸步不離地伴在寧王側，與文人名士談論詩文，去口若懸河，神采奪人。

    然而，原本最應當是焦點的太子李懋竟沒有到。

    雖說這種場合，太子也並非一定就要到場。但寧王的臉麵，他無論如何也當全。

    韋居仁用塊手帕拭額前方才跑出來的一層細汗，稱派人回去了，方得到回報，太子妃也不知，隻知他昨日以獵為由出了城，也不知去往哪裏，隻在夜間打發典軍回來，稱於一山穀裏遇到白鹿，是為祥瑞，不可錯失，追捕進獻聖人，所以今天這場曲江宴怕是趕不上了。

    柳策業眉頭皺，無可奈何，隻能拂袖歸座。

    太子沒有現，雖然無人發問，但隻要不是瞎眼，哪個不會留意？

    他隻好上去，用這理由向寧王解釋了一番。

    寧王睜目，顯得極是欣喜，和左右連說祥瑞重要，太子孝心可嘉，盼白鹿能為聖人萬壽增福添瑞，眾人一片附和。太子今日缺席一事，這才算是勉強圓了過去。

    片刻後，裴蕭元起，柳策業向著韋居仁再丟了個眼。

    韋會意，尾隨出帷，截他在了一遠離宴場的道旁，作一番偶遇狀，寒暄過後，說了些慕名的開場之言。接著提三年前太子遙領行軍總管之時的舊事。

    "太子察秋毫，當日案發之後，修送到聖人麵前，為裴郎君一力陳。此事當時知道的人也是不。裴郎君年英才，當日便深得太子賞識，他回來後，也時常在我麵前提及，盼有朝一日能在京中見你再為朝廷效力。如今心願達，可謂極大欣。"

    裴蕭元道："裴某當日犯事，多蒙太子照應。恩德在心，從不敢忘。"

    韋居仁笑著搖首："裴司丞你也不必如此拘謹。太子平和寬仁，對賞識之人，更是用心相待。你剛京，對此或是不知，往後便就知曉。說起來，不止太子殿下，便是家翁，也聽聞司丞你年英雄的名，常拿你來教導家中年子弟，命以為榜樣。"

    裴蕭元忙說不敢。

    "有何不敢，裴司丞不必自謙！"韋居仁麵上的笑容顯得更為親近。

    "恰好再過些天，家翁過壽，已向你崔舅父發去上柬，司丞這裏，今日便由我送上。"

    他自袖中取出一張韋家專為貴賓所發的邀帖，遞上。

    裴蕭元接過收起，含笑道："老人家耆英重，壽比鬆齡，我不過一後生小子，竟能忝列冠，實是榮幸。到時若無公務阻絆，定隨舅父登門賀壽。此刻還另還有事，恕我告退。"

    韋任平送出請柬，忙請他自便，二人各自拱手道別。

    裴蕭元方才離席，目的是去找絮雨。

    他今天的注意力，自到來之後，便很難不放在的上了。

    因與他相識，李誨也是有驚無險，得寧王優待，不必忙於現場作畫，隻需將所見記下，回去慢慢作也不遲，還特意給指了一名帶路的仆從，故便離了他的眼。

    方才他坐在一群名士之側，與眾人談論天人合一，轉頭便不知去了哪裏，片刻後，又留意到今日沒到幾麵的宇文峙也隨之不見人，心神難免浮。

    今日曲江聚宴，加他上回的警告，諒宇文峙也不敢過於造次，但人一多，難免雜，寧王別苑占地又大，有渡口外連直通曲江池，想找個無人之地也極容易。

    想到那夜在慈恩寺的親眼所見，宇文峙的妄肆仍是曆曆在目，裴蕭元如何還能坐得安穩，才出來，又被太子妻兄住，耽擱了片刻，等終於擺，立刻繼續尋人。

    絮雨奉命要作曲江宴樂圖，此為至數尺的長畫，不了要將寧王此別苑的亭臺樓一一也畫進去，自然不能一直都在一個地方守著。方才於寧王帷帳附近停留，觀察完宴樂百戲的場景，便在那仆從的帶領下，依次再往附近幾分別做宣海樓、觀鯨、靈芝臺的地方轉。

    正走在路上，忽然聽到後發出急促靴響，有人追逐而上，轉頭，見是宇文峙來了。

    他追到近前，開口便說有事，仆從退下。仆從不敢違抗，退等在了路口。宇文峙便絮雨隨他來。

    絮雨站著不，皺眉道："我有事。你貴幹？"

    沒有半點好聲氣。本以為他又會惱怒翻臉，意外見他竟毫不在意，左右轉頭了下，上前一步，自懷中掏出一隻五彩繡香囊袋，解開，出裏麵裝的起來像時下子用來盛胭脂的小玉瓶。

    "今日沒想到你也在。我特意回城去取來的。"

    "我不用胭脂。世子你收回吧。"絮雨說道。

    "不是那種東西！是壁魚！"

    他小心地拔出瓶蓋，獻寶似地舉到麵前，連說話都轉為了輕聲輕氣，仿佛唯恐吹跑瓶中。

    "我聽說你阿公當年描繪菩薩眼，就是在料中調這東西，畫出來的眼明有神，流波轉，若能隨著人走而轉。我收集到這些，烘幹碾作了，送給你的，拿去吧！"

    絮雨一怔。

    所謂壁魚，便是籍中的蠹蟲。

    至於如今廣為流傳的所謂阿公用壁魚添料作畫，才令畫出來的菩薩眼若能隨人轉，不過是不知哪個人的臆想附會而已，然而卻被許多人當做是真，流傳開來，致令壁魚市價飛漲，一度甚至貴比黃金。

    此本是常見，但難在收集，偶爾或會有人信作藥引而費力去弄一些，往往數月也難集到一蓋。這宇文峙竟能弄到這麽一瓶子來，他便是使喚再多的人，怕也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

    "你收集了多久？"忍不住問。

    "不長。也就兩年吧！陸陸續續，裝滿這一瓶子，走哪帶哪，如今總算有機會給你了！"

    他將瓶口複封嚴，放回到錦囊裏，遞向。

    絮雨一時躊躇了。

    這東西對作畫是真的沒有半點用，不過以訛傳訛罷了。阿公所繪的菩薩眼，之所以能靈如真，不過是他畫技出神化而已。但此人卻費了這麽大的力氣，也算是誠心，不收，未免不近人。然而若是收下，無用也就罷了，好像有些不妥。

    遲疑間，就見宇文峙麵上的期待之慢慢消失，變了臉："你竟不要？"

    他的語氣也轉為不滿。

    開口還沒三句話，果然原形畢。

    絮雨登時下了決心："多謝世子，這東西對我沒有用！"

    他應是被給氣到，麵驟轉鐵青，目兇，猛地高高舉起手中玉瓶，著是要砸爛泄憤了，手落到一半，又生生地停頓住，顯是還沒想好到底砸不砸。

    絮雨冷眼著。

    他的臉變了又變，極是難。

    就在這時，後近畔的一株刺槐樹上，忽然發出一道輕笑聲。

    “誰？給我滾出來！”

    宇文峙然大怒，立刻轉頭厲叱。

    絮雨也循聲去，一名俊而雄健的男子從樹冠上翻了個跟鬥，隨即穩穩落地。

    竟是胡兒承平，也不知他是何時跟來的，應是將方才那一幕都收了眼。他雙眸晶亮，笑地走來："你倒是砸，為何又不砸了？反正是不會要的。你若自己舍不得，給我好了，我來替你砸。"

    他顯是為前次在神樞宮被對方尾隨之事到耿耿，此番報複來了。

    宇文峙的麵容上迅速掠過一縷沉的神，定了一定，片刻後，怒氣消失，揚起臂，隨手就將錦囊棄在了道旁的一片蔓草裏。

    那蔓草深深，轉眼便將此吞沒，消失不見。

    接著他轉向承平："有膽上你的人去涼風臺！咱們堂堂正正賽一場馬球！你若是輸了--"

    他留話尾，邁步向前走去，顯然不絮雨聽到他後麵的話。

    承平豈肯認輸，立刻跟了上去。

    二人停在距離數十步外的地上，宇文峙這才繼續冷冷地道："你若是輸了，便是我的。往後你給我滾遠些！"

    承平倒是沒想到他會拿這個作彩頭，一怔，扭臉一眼後那還停在路上的人，麵上隨之也浮出冷笑的神氣。

    "有何不可？你若是輸了，也別再我到你擾的清靜！"

    二人約定完畢，依照時風，擊掌為誓，隨後立刻離開，各自去喚人員，準備健馬。

    絮雨到兩個人在的前方低聲說著話，還扭頭，總覺所談和有關，苦於聽不到，很快，那二人仿佛商議完畢，便也沒再一眼，丟下便各走了。

    不莫名其妙，更擔心宇文峙口中提到的馬球賽又演一場鬥毆，著宇文峙棄瓶的那一簇蔓草，沉了片刻，決定去找裴蕭元求助。

    匆匆回到方才的地方，卻不見他人，也不知他是去了何地。

    此時阿史那和宇文峙二人相約領隊賽球的消息已是迅速傳開。

    聖朝尚武，不但從軍男子人人能夠上馬擊球，便在街頭市井隨便呼喝一聲，一盞茶也能出兩隊能夠上馬的健兒。宴樂過半，正好憑此助興，寧王命人取來金帛用作獎賞，許多人湧去涼風臺觀戰。

    絮雨無奈，慌忙又趕回了涼風臺。

    等到趕到，那裏已是圍滿人，承平和宇文峙也點選好了各自人馬。除了承平一方有著幾張胡人將的麵孔，剩下都是來自武、驍、威、龍武等十衛當中平日和二人各自玩得來的子弟，個個無不是好手，所挑的馬亦雄壯威猛，專擅衝突。

    雙方換裝完畢，隨著執籌一聲令下，助威金鼓隆隆響起，觀戰眾人歡呼，聲如浪。

    在群馬踏出的暴風驟雨般的淩蹄聲和奔馳卷揚起來的一排排的黃煙塵裏，兩隊人馬疾速衝場地，揮桿爭球。

    絮雨張地了片刻，終於放下心來。

    領隊的承平和宇文峙雖縱馬橫突直撞，作兇狠，幾次錯馬而過時，甚至直接發生上的衝撞。但這是允許的，用以展現武士魄。除此，他二人顯得頗為克製，並沒有任何不該有的類似下絆子的卑劣舉。

    起來，這就是一場正常的激烈的馬球賽。

    放下心，又下意識地在人群裏找裴蕭元，這時有人尋了過來。

    是方才那給帶路的仆從，說虞城郡主和丹郡主登船遊玩，傳隨同上船，陪侍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