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極，一時連話都說不全，裴初朝識玉使了個眼，嚇懵了的識玉忙上前扶穩。

識玉一邊低聲相勸一邊給順氣，謝及音背過去冷靜了一會兒，說道：“無關的人都出去……鄭君容留下。”

十幾個道士躬退出殿去，謝及音走到案前坐下，扶額緩著心里的那怒氣。

識玉給倒了杯水，謝及音道：“這德宮連水都是臟的，我不喝。”

一個眼也不肯給裴初，任他在原地跪著，轉向鄭君容，冷聲道：“你來說，這是從何時開始的。”

鄭君容抬眼去看裴初，謝及音呵斥道：“不許看他！你若敢有欺瞞，本宮以君之罪，一拆了你的骨頭！”

鄭君容自認冤屈，思來想去，覺得確實該讓嘉寧公主管一管宮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竹筒倒豆子般將他供了個底掉。

“……宮主服食丹藥由來已久，只是從前節制，并不傷。后來他為了得到天授宮宮主的位置，研丹道，難免久服癮，時有幻癥與頭疼之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戒掉，那時本該悉心調養，可是……”

謝及音雙眉微挑，“可是什麼？”

鄭君容嘆氣，“可是那時您下落不明，宮主他憂心如焚，如已灰之木，唯服食丹藥可得一二，勉強撐持……所以便由著他去了。”

聞言，謝及音心頭一。

裴初很跟提起失蹤那段日子，既不曾問，也不曾說。關于他的心境，謝及音只在他寫給王瞻的信中能窺見一二。

那時他的偏執已經出端倪，他說他久病將崩，不愿蹉跎，要棄了帝位去四海尋。

自建康奔往的路上，謝及音擔心了一路他的病，只是見面后見他一切如常，又不曾提及，心中的疑慮才漸漸了下去。

原來他竟因……病得那樣重麼？

謝及音一時無言，起走到裴初面前，見他的臉在那兩掌紅痕的襯托下愈顯蒼白，唯有眉目清絕，沉靜一如尋常。

他抬目與對視，見紅了眼眶，又緩緩垂下眼簾。

“這次又是為何……要這樣作踐自己？”他聽見聲問道。

“這算作踐麼？殿下，”裴初輕聲一笑，“這只不過是所求不得，妄念纏，飲鴆止罷了。”

“你所求什麼？”

“求你。”

極輕的兩個字，如網緩緩的繩，將縛住，也使驚省。

謝及音蹲下，細細端詳著他，似是如今才知覺，這副濯濯君子相之下，藏著怎樣一顆叛逆不經、癲狂不端的心。

抬手他臉上的紅痕，聲音微哽，“你這是何苦……我不是你的嗎？”

“殿下從來都不是我的，是我想屬于殿下，但你如今卻不想要我了。”

“我已經答應過你，待朝政穩定，民心寬宥，我會回到，難道你連三年五年都等不得？”

“我一向不如殿下有耐心，自然一時一刻都等不得，”裴初垂目，語調微諷，“殿下若是能等，倒不如留在等上三年五年，等我死了你再離開。”

三年五年……怎能說得如此輕巧、如此理所當然。

且不說人生苦短，相守難得，單說今朝能為所謂帝王聲名舍他而去，來日也必會因其他考量而離開他。難道三五年之后，帝王就不需要虛名了嗎？

他不過是從雨中泥濘里救起的一只斷翅之雁，一時得憐惜，如今見他恢復如常，就不再護他了，要逐他遠遠飛走，余出慈悲去救別的孤雁。

若是如此，他寧愿一輩子折斷翅骨，戴著腳鐐守在邊，做與罔顧禮法的待罪鴛鴦，為梳頭描眉的輕賤待詔。

聽他輕言生死，謝及音落下淚來，一時又氣又傷心，“你這是要以死來我留在你邊？”

“我不會迫殿下，殿下想走，我會高高興興為你送行，”裴初抬手為拭去眼淚，“而殿下只需狠一狠心，別回頭看我，別憐惜我……你就能擁有一世的自由。”

他篤定不是狠辣果斷的人，不信對自己真的一點私都沒有。哪怕只有一點，他就能從無數借口中抓。

謝及音一時難自抑，掩面垂泣。

心里十分迷茫，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用最合理的方式對他好，憧憬他能為有為的帝王，平世，開新朝，得萬民擁戴，不負裴七郎曾經的盛名。

并非不他，可是一個人，難道不該克制私心，為他作長遠計麼？

“殿下是聰明人，無須在此事上庸人自擾，”裴初握住的手腕，將的雙手從臉上拿開，看著那垂珠帶雨的梨花面，輕聲嘆息道，“勿見紛，只求本心，無論你是走是留，初絕無怨言，好嗎？”

鄭君容與識玉俱已退下，空的德宮里只剩這對解不開的怨，兩人一跪一坐，姿態親，低聲私語著。

涼風吹殿中，卷起散落在地上的符紙，飄飄飛出殿去。

裴初擁在懷，目落在幾步之外的丹爐上，丹爐里的火明明滅滅，他的雙眸亦時亮時暗，有朱砂熔金，在眼底流。

他能到的眼淚，已經浸了他上單薄的鶴氅，涼如剛剛融化的冰雪，冰得他心跳都跟著慢了許多。裴初著的后背為緩氣，心中默默地想，哭得這麼傷心，到底是舍不得他，還是能舍得他？

小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