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從來就沒有神仙降世，一切只是劉端為了讓大周永生的謊言。

世間的權力大都披著謊言的外, 裴初對此并不驚訝，令他驚訝的是之后歷任宮主的行事態度，他們立道傳教，漸漸再未提及大周，而是宣稱“天授機宜，不可違逆”，天授宮本了一種神圣不可違拗的權力。

弄清天授宮的源起，裴初去見了天授真人，這一任的天授宮宮主。

宮主到了該傳缽的年紀，曾經宗陵天師和裴初都是可供考慮的人選，宗陵天師的資歷更老，但裴初的骨更好，直到宗陵天師的尸被運回鹿鳴山，宮主才被迫拿定主意，也借此看清裴初的叛逆之心遠在他想象之外。

“一箭貫，此非衛家子所能達到的境界，宗陵他到底死于誰手，吾心中清楚，”宮主的塵尾在裴初面前飄過，“你這張恭謹端方的皮囊下，罩著一顆狼子野心，吾也看得清楚。”

事已至此，裴初沒有再否認，跪于丹爐下方說道：“宗陵天師道心已為塵世所，弟子只是送他早登仙途。”

宮主緩緩冷笑道：“你是一個無父兄、無君臣的大逆不道之人，天授宮到你的手里，或將發揚大、或將從此隕落，都有可能。你與吾說實話，你曾叛出宮又回歸，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丹房里白煙繚繚，飄流在青石板的地磚上。

“我想承繼宮主的位置，站在世人景仰的頂端，秉箓天，掌萬世不移之權——”

裴初沒有提在藏經閣中找到的書札，垂目著青石板，恭聲說道，“弟子想讓天授宮為世人唯一的信奉，為超越皇權的存在，任世間朝代更迭，唯我天授宮萬世不移。”

“唯天授宮萬世不移……”宮主琢磨著裴初的話，雙目中現出奇異的彩。

這正是他想要的，也是宗陵天師始終未悟的。宗陵天師熱衷于在塵世中鉆營，與那些終將化作骷髏的王侯將相做權力易，他著相了，但裴初勘破了。

宮主的聲音中現出一點激，“那你可愿隨吾研丹道？待吾大道得之日，也是你接手天授宮之時。”

這是給予，也是考驗。丹藥乃天授宮弟子必修之道，若是他連此道都不修，是沒有辦法說服天授真人他是真心想與天授宮共榮辱的。

于是裴初深深一拜，說道：“弟子愿隨宮主研丹道。”

丹道之要，一在于煉，二在于服。

上藥三品，神與氣，丹砂金石，妙合而凝。一顆指節大小的金丹，需以乾坤為爐鼎，以坎離為紙符，以六十四卦為火候之變，以五行相生相克為藥凝合的道理。

裴初回歸做一個虔誠的天授宮弟子，每日跟在宮主側煉丹服藥，不問紅塵事，漸漸地，宮主對他放松了戒心，相信他是真心信服天授宮的道，會與天授宮共榮辱。

鹿鳴山中風清氣寒，但丹藥的影響，裴初常常氣倒逆，夜不能寐。

他從前服用丹藥時以節制為本，能不服則不服，如今為了獲得宮主的信任，他每天都要服食大量的五石散和金丹，此時的裴初，終于切會到了太帝的覺。

五石散服用久了會讓人上癮，斷食則如蟲蟻噬心，也會改變人的，讓服食者虛外熱，腳步發飄，躁暴戾，誤生羽化之。

近來裴初常常夢見嘉寧公主，他懷著一顆罪惡的心，在夢里對做了許多大不敬之事。他夢見殿下俯在他耳畔，與他哭訴獨居建康的寂寞，說想早日回。

“待的牡丹再次盛開，我會迎接您回去的，殿下。”

在夢里，他醉聲承諾道。

丹藥的影響，有時他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有一回他在夢里良宵酣暢，醒后仍未回神，在房中各找的影，直到撞見前來送早茶的弟子，他問殿下在哪兒，那弟子疑地擱下茶盤，“大魏都要亡國了，哪里還有殿下？”

裴初這才從大夢中驚醒，此時已是十月，他回到天授宮已有三個月。

如今天授宮里都知道裴初是下一任的宮主，深得天授真人的信任，因此他在各行走、調用人手都十分方便。裴初瞞著宮主調集了五千弓手和二十車糧草，得知馬璒與天授宮很深后，又以天授宮的名義從他手中騙了一萬騎兵。

他寫信將鄭君容從調回來，要與他謀劃一場宮的大事。

“三年五年，我能等得，殿下等不得，王瞻也等不得，”裴初看著丹爐里烈烈燃燒的火焰，低聲對鄭君容道，“最遲再有一個月，我要掌控天授宮，宮主他老了，該挪位置了。”

于是十月底，天授宮中發生了一場。

裴初帶著這五千弓手和一萬騎兵圍困鹿鳴山，宮觀里，追隨老宮主的弟子與追隨裴初的弟子殺一團，最終不敵外夾擊的攻勢，漸漸敗下陣來。

裴初提劍緩步邁丹房，在丹爐的火中，青刃指向萬念俱灰的天授真人。

“吾想不明白，你在天授宮中長大，能沉心修習丹道，為何偏偏不信天授教，既然不信，又如何能虛與委蛇這麼久！”

“并非我不信，是真人你戲太深，反倒把自己給騙了，天授宮立宮的本心并非求神道，而是統世，四海。”

裴初將前朝皇太子劉端的書札遞給天授真人，垂目對他道，“你想做手提傀儡線的縱者，將大魏、南晉的政局都攪，每一方勢力背后都有天授宮做推手，這世道越，百姓就越不信皇權，只會相信天授宮，依附天授宮……可這一切，從來不是天授，只是人為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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